1
小时候村里家家养猪,奶奶家也不例外。每次母猪生了崽子我们都要去看。
有一次生了十三个,在围观邻居与奶奶的谈话中得知一下生这么多是不可能全活的。乳水不够势必就会有猪崽挨饿,这挨饿的多半是从生下来就体弱的那只。
虽然奶奶想极力保全所有的猪崽,但不久还是能听到有一两只猪崽子升天的消息。奶奶心疼,爷爷便宽慰,
“糟践一个俩的是常有的事儿。”
2
我出生在计划生育比较严的年代,据说随着我的降生,父母拿了两千块钱的罚款。在后来的一档电视节目中跟着算了算,在当时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那是一笔巨额。在那个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年纪忽然感觉到一股释然,原来,我是有出生证明的。
因为是次女,后来又生了弟弟,在外人眼里我几乎被透明化了。但这并不影响我的成长,直到小学四年级。
那是一个课间,我们安静的在教室里温习。坐在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叫我的名字,“✘✘,你说你姐姐为什么从小到大都那么利落,”他说完看向我,后半句却只有一个轻声叹气。
我闻声看向二楼的窗外,姐姐和同学在操场上嬉戏,她那套粉色带荷叶袖的衣服格外耀眼。
“那是姑姑的衣服,你姐姐正好穿,你姐姐啊,穿什么都好看。”
母亲一直以姐姐为傲,对我却总欲言又止。她觉得我身板不够直、肤色不够白、说话不够大方……
极静的教室里,老师的话让我有种想即刻钻进书桌里躲起来的冲动。
其实在班里和同龄人群中,穿哥哥姐姐的衣服很正常,同学间谁也没取笑过谁,但老师的话让我懂了些什么。
与姐姐相差一岁,以前虽不觉得穿姐姐的衣服有什么好被羡慕,但现在却觉得耻辱。
后来妈妈第一次给姐姐买了名牌。母亲极力掩饰这件衣服的价格但姐姐抑制不住的兴奋却还是被一眼看穿。
耿直地戳穿母亲,我知道她怕我也要件一样的。
那个年代家庭条件并不是特别好。但母亲总在声明,她是姐姐,本该穿的体面些。
但她真的再没能力满足我吗?或者是,或者不是。在有限的预算里谁都知道能省则省。我遗憾的遗传了妈妈的“良好”基因,虽然戳穿,但只是让自己更心痛。
3
有些事实总会让人难以接受,我们在父母身上建立的世界观总会似有若无的坍塌。
父亲的固执和母亲的偏爱,加上每次他们争吵都让人感觉在夹缝中生存。父亲的迁怒母亲的抱怨更是让我们清楚的看到生活也不过如此。本来是信仰之山的他们最后不得不让我们的努力来改变他们的现状。
悲哀,却让人无能为力。
人总是在一瞬间长大。
有段时间心里是记恨他们的。恨他们的无情,恨他们的自私。
固执地很长时间不去看他们,甚至把这当成报复。
可是后来,在无数个似醒非醒的黎明,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因为电话一接通,我仍旧想飞也似的奔回家里。
有些东西即使不是原来的模样,你却仍忍不住去爱他们。
4
最近看到一则新闻,“女子月薪近万,却仍啃老”。
内情是父母的两套房均是“啃老女”弟弟的户主,此女不忿才住在父母家不走的。她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就因为对方是父母她才会赌气。
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站在女儿的角度,大家会觉得这天下最不平等的事。
因为每个人的认知都是从家庭开始的,小时候父母都是神一样的存在。认为神不会犯错误,他们会公平的给予我们爱。
但当你长大才会发现原来父母也是凡人也有自己的偏好。“公平”二字似乎是说给外人听的。
“公平”有什么用呢?
小时候觉得公平是受到父母亲人的关注,长大似乎就是物质上的东西。我们总觉得拿到的一样多才是公平。
然而作为父母的我们就会公平的对待自己的孩子吗?
我的答案是“我不确定”。甚至认为不会比自己的父母做的更好。
所以在如今开放的二孩的时代,不想生二胎。怕受到孩子的埋怨,因为自己就是带着埋怨的情绪长大的,有些心结一辈子也打不开。
每当郁闷时就常想奶奶家那些因为先天不足而死掉的那些猪崽,觉得和它们是一样悲惨,但又马上庆幸自己是人(因为还在世上健全的活着)……
这想法挺矛盾,前者消极,因为与猪相提并论;后者又感觉幸运,感叹自己幸好是个人。
所以人活着本来就是矛盾的。我们站在中间,稍稍走向谁一点,平衡就会被打翻。
5
依然清晰的记得在刚记事时去离家不远的小卖部买东西,可能拿的钱和要的东西数目不符。在被告知不能拿走时,从外面进来一个老头。
他微微驼背,眼睛笑盈盈的,一张长寿脸让人觉得这人好熟悉。
他进门看了我一眼,问店主发生了什么。然后回过头来问我想买什么东西。我将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他付了钱。
当时感到纳闷,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并好奇地问,
“妈,那老头是谁呀?”
母亲有些愠怒,边骂我就边笑出了声。
那个人是我爷爷。
长大一点,为此郁闷过好多回。渐渐地就释然了,就像当初爷爷劝奶奶的那句,
“糟践一个俩的是常有的事儿。”
6
我就是奶奶家猪圈里那个意料之中会死亡却意料之外活下来的那只猪。
于他们,你活着就是他们给予你最大的公平。
人生在世难得圆满,把自己当成一只濒临死亡的猪吧,那样你会觉得人生在世并没有什么好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