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录(一)

开元二十三年四月,渭河河畔,繁花初上,杨柳依依。

“崔五。”少女睡迷的慵懒声线不悦道,“咱们到哪了”郑纨素撩起赭红色的帷幔,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雪白纤细的柔荑轻佻拨弄芦苇。崔五被苇絮呛得直打喷嚏,“回禀娘子,刚过渭河。”“这都走了多少天了,猴年马月能到庭州。”“娘子,不是你让我走得慢点好让你睡觉吗。”“狗奴才。”纨素佯怒,轻轻用芦苇杆子敲了敲崔五的头,一旁的巧巧忙拉住自家娘子好让她不摔下马车。主仆三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阵狂风吹过。

“啊啊啊啊,救我”纨素被蒙面人掳上马背,一路奔驰,厚重的汗味,颠簸的小路,纨素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提到心口。终于到一片无人寂静之地,蒙面人放下纨素。“好汉饶命,小女子匆匆出行,身上并无银两。”纨素跪地求饶,心想重则谋财害命,轻则劫色劫财。

“是我。”蒙面人摘下面巾,好一个清朗俊俏的少年郎。“吓死我了。”纨素松了一口气,少年一把抱住她,“阿清,”纨素嗔道。“你要吓死我。”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城尊贵闪耀的寿王李清。

“好好好,是我不对。”李清整理纨素本用金梳挽住的碎发,“不过,”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你当真要嫁给那个鲁莽年老的武夫。”“他不是武夫”纨素落寞地推开李清,“他是我的表哥,他的父亲我的舅舅,好歹也是北庭副都护,先前更是赐姓国姓,可以给我想要的庇护。”“你连他秉性如何,有无妾室,对你好不好都不知道,更何况他已年过而立,尚未娶妻,不觉得可疑...”李清激动不已。“可是你,你能给我想要的吗?长安是我的家乡,我又何尝想离开。”“你再等等,也许过个三年五载,我在宁王家里不也寄人篱下多年,你我皆是...”“不一样的,李清”纨素哀伤地直视他,“你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母亲惠妃未必中宫,寄养,只不过是先前的两个哥哥早夭,你在宁王家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纨素痴痴看着自己手上即将褪色的丹蔻,侧过身去,“我,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哀子罢了。”“月奴,可你贵为荥阳郑氏,怎可嫁那胡夫。”李清的声音越来越弱,想要拭泪纨素,迟疑片刻却又放下,“胡夫如何,王公贵胄又如何,长安之大怕是容不下我,叔叔婶婶也爱莫能助。”纨素细长的睡凤眼划过一道光芒,“除非你能...”“不,我怎敢觊觎储君之位。”“这里没有他人,你不必回避。”纨素转过身去,初春时节奢靡如她早已换上轻薄的暗绣伽罗宝相纹大袖衫,袒露一片好看的脖颈,春日的光线软糯温柔,给失了魂的李清留下逆光决绝的身影。

“我在北庭等你的好消息,李清。”

日头毒辣,晃得纨素睁不开眼,不过半个时辰,眼看北庭近在咫尺,凑近一看是海市蜃楼,纨素赌气离了巧巧崔五,独自骑着骆驼闯进荒漠,天山脚下,荒野辽夐,榛莽苍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纨素累得不行。“蠢东西,快走。”纨素后悔不已,花了大价钱买了这又丑又蠢的大玩意,花了盘缠不说,还折腾自己。

“停下,不许动。”一胡人模样的汉子拦住纨素,拔出宝剑。“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去往何处。据实报来。”纨素看着明晃晃剑刃上自己的倒影,心想这人并不面善,想必是流寇,若知晓自己的身份,又会作何举动。她佯装镇定,“小女子姓崔名巧巧,前来投奔庭州城做生意的亲戚,过路公验放在小厮处,眼下与其失散,正愁不知如何。”这胡汉打量纨素,狐疑地收回宝剑,“你走错了,庭州城在东南面,你一直朝着西南走,往东南直走三十里就能到达庭州。”说罢,消失在荒凉的戈壁之中。

纨素扫视都护府内景,堂堂都护府比垃圾堂兄的别业还要破落,舅舅靠在榻上,静静聆听纨素绘声绘色阐述自己在三叔家里的不公待遇,闻者伤心,还时不时翻阅公文。“好了,虽不合礼制,你和五郎的婚事我已经与你三叔定下,他也从军营回来了,后日初八是吉日,他阿娘也赶了过来,好好准备,便在此日成婚。”“奴家跋山涉水数月来到北庭,在城外遇到流寇,差点丧命刀下。”“有这等事。”李都护正要询问究竟,一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向都护请安,纨素回过头,大吃一惊,这男子竟是那戈壁滩中的胡人。“来来来,月奴你看,这便是五郎,他生母是坚昆人,虽一副胡人长相,内里可彻彻底底是汉人呢。”舅舅兴奋不已,“我们北庭民风开放,你们尚未成婚,现在提前相识也好。”他又转头叮嘱李烨,“五郎,最近又有土匪活动,刚刚把月奴吓到了,你有空带人去清除匪患。”“是,阿耶。”“现在带月奴去转转吧。”纨素尴尬得想落荒而逃,只好陪着笑笑。

“娘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巧巧一把扑上去,“行了行了,别把鼻涕抹我身上。”纨素嫌弃推开巧巧。想起身边还有一人,“右边是市场”“左边是都护府”“那边是军营”李烨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他身高腿长,纨素一路紧跟,苦不堪言。“你...你就不能多说点话吗。”“北庭都护府下辖三州十六县府治置于庭州州内有百姓二千六百七十六户人口万余金满城城北为瀚海军驻地军卒二万余军马五千匹城西为市城东为...”纨素听得头大,“停停停,好,我知道了。”她觉得糟糕透了,只知道要委身于武夫,却不知这还是块木头。

七月流火,塞外苦寒之地,莎鸡未及振羽,晨起晚宿已有微凉之意。

纨素身着碧色钗钿礼服手执团扇覆面。高阳李氏替中央政府经营北庭多年,威望凛然,都护府官员往来,好不热闹。

撒五谷,跨过火盆、马鞍、米袋,纨素成为装扮一新供人瞻仰的玩偶,和不相识的大了一轮有余的郎君于青庐拜堂。李烨接过弓弩,三箭定乾坤,这繁杂的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纨素不顾却扇之礼,四仰八叉栽到满目红色的柔软之中,一旁的巧巧连忙提醒。李烨缓步走来,金发碧眼的他,刀工斧着般的俊美,粗犷又特别,可惜向来看惯了俊秀文弱的才子文人的纨素不懂得欣赏。两人别别扭扭的喝了合卺酒,合卺之酒,交臂而欢。此后夫妻二人同尊卑,共冷暖。

“这也太苦了。”纨素顾不得礼节不礼节,抓起桌上的红枣坐回喜床。李烨心生好笑。帷幔落下之时,灯影里,只看见被褥一团团金红银绿,直到巧巧熄灭了灯火。纨素知道二人皆逃不过这一遭,微微阖上眼,“不解上衫,其余随便你。”李烨不好再问,二人纠缠一番。后半夜时,下弦月起来了,小院子里就像汪了一潭水。新人的屋子里满是锦缎绮罗,壅塞热闹,此时也清冷了下来。

“我要沐浴,巧巧。”纨素不顾身子的疲惫硬是挣扎起来,李烨拗不过她。氤氲蒸腾水汽之中,纨素长舒一口气。她看着汩汩水流穿过手掌,产生强烈的不真实感。短短几个月,原本身若浮萍的她,跨越几千里,来到这仕人宦游都不愿去的不毛之地,几天,几月,几年,从不,很少,几乎不存在可能性可以再度回到往昔鲜衣怒马,恣肆轻狂的年少岁月,不知道远在长安,叔叔婶婶如何,阿清又如何。“阿清,阿清。”

当年绮园奢靡无比,胡姬赤足起舞,金莲掀起阵阵金箔,河东美酒夜光杯,冰凌撞壁响叮当。纨素慵懒披着澜袍,途经香径,芍药正盛,白白沾惹了一身袭人的气息,“好香,”睡迷了眼的纨素撞到了一位公子,沾了露珠花瓣的碎发,宽大的男式条纹裤,总觉得衣衫不整,此公子太过轻浮。便怒而踩了一脚,啐了一声。“你怎么无缘无故骂人呢。”公子好气又好笑,纨素只当是纨绔堂兄的座上之宾,独闯女眷的后院,恼怒不已,“你才是,跑进后院做什么,这可没有胡姬。”彼时的她,刚过及笄,人比鲜花俏,这比喻俗气,可也在难寻形容这少女稚态之美。也与绮园的花儿一同住进了寿王李清的心里。

“郑郎君,为我们翻做羯鼓如何。”

“桃叶娘又调笑我,我如何会使这胡人玩意儿。”纨素挑着细长不失青黛之色的远山眉,指腹轻轻摩挲镀金酒杯,“说好了行酒令,郎君抽到的是‘管仲之器小焉’,不然就得自饮十杯。”桃叶娘娇笑道,又看热闹不嫌事大,指使身边的美姬倒酒,“喝就喝,桃叶娘又戏耍我。”纨素的藕色如意云纹男式圆领袍沾了不少上好河东乾和(唐朝时上等葡萄酒),微醺之际软脚僕头也戴得歪歪扭扭,拉着桃叶娘的手跳起胡旋,一副纨绔浪荡样子,鼓乐笙箫,满座宾客皆击节叫好。

“韦参军,你会羯鼓,来来来”纨素扯着功曹参军的袖子,不出半月,女扮男装的纨素与这些北庭官宦成为酒友,赴任于此的仕人,皆是仕途不顺欲求得一官半职之人,怀才不遇的境况与纨素心心相惜,不久后,这北庭便多了位酒肆英杰郑郎君。

陈家的酒肆来了康国的舞伎,纨素一时兴起贪了杯。再出西坊迷了方向,今日忘带家奴,眼看天要黑了,却寻不得都护府方位。街上愈来愈荒凉,一个人也寻不到,纨素紧张起来。

一匹马飞驰而过,黄沙随东风卷个均匀,纨素吃了几口灰,喝了大酒,不太清醒,张口便要骂。

“月奴。”男子严厉喝到。“怎么喝成这样。”纨素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那便宜夫君,自打成婚以来,李兵马使兼户曹参军连婚假都不休,匆匆忙忙回了军营。“煜然表哥,”纨素自知心虚,“你怎么在这里。”“马上就要宵禁了,家里寻不到你,都护府上上下下都在找你,一旦宵禁你连坊之间都过不去,被抓住还要蹲监。我可保不了你,上马。”李烨不客气道,“你也真是厉害,酒肆老板说你一个时辰前就离去,家在东北角,你居然能走到城南来。”

纨素自知理亏,二人同骑一匹马,一路无话。“你...”纨素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你叫五郎,那岂不是有四位兄长了。”“二哥过继给大伯,三哥早夭,大哥四哥前些年战死了。”“嗯”纨素不好再询问,“还有个阿姊,和母亲平时住在高昌老家,大婚当日你见过的。”李烨主动回答,余晖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阿娘,我错了。”粗壮的妇人手持柳鞭,荆棘深深扎入骨肉,红色淹没视线,“阿耶别走!阿耶不走!求你...”男人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女孩回头,“我在笑你啊。”

一道白光闪过。

“死巧巧,做什么。”纨素被梦魇再度惊醒,李烨正拉起遮光玉簟,“你做什么,有病啊”纨素一脸起床气,“起来”李烨面无表情。“不起”“起来。”“就不起”纨素拉过锦被蒙住头,戏水鸳鸯随着阳光忽明忽暗,“已经午时了。”李烨毫不拖泥带水掀起锦被径直丢到外面,“你...你”纨素气得不顾形象,掂着脚和李烨对峙,身高气势输了一节,无奈落败。

纨素清梦受扰,愣是一天没给李烨好脸色,自己又不是官吏,需早起宿值。心想这蛮子古板至极,汉人士大夫那一套家风学得明明白白的。还有李烨是搭错哪根筋,近来日日回府。

“五郎,你总算回来了”家里的管家王三叔连忙迎上,“盖都护在家大摆花宴,已经差人请你好几次了。”“说过了,这种附庸风雅之事不必找我,我又不能喝酒。”五郎套好马匹,将马鞭递给三叔,“还有一件事...”三叔显得有些为难。“怎么了。”“也没什么,”三叔赶忙从袖子里掏出账单,“各家商户的赊账单报了上来,咱家夫人她她...”“花了多少,她在长安奢侈惯了,从我们仓库里支,不必节俭”“夫人她,她一个月不到,赊账二十贯。”“二十贯?!”李烨一惊,“二十贯足够北庭一家五口一年的开支。胡闹!”

李烨大步跨入东跨院,树影疏疏,北地暑日漫长,高远的苍穹下园内溪水漂流,绿荫清凉,这是为了迎接纨素特地请长安移居北庭的造园大师亲自丈量土地,仿纨素三叔家绮园而修,北地苦寒,花期短暂,生怕纨素住不惯想念家乡,高价从回纥运来应景花卉,修园时城内皆闻都护府一夜花开。

纨素正在院子里寻到一只头顶尾巴墨色的奶猫,好一只拖枪挂印的绣虎!她执柳枝逗着小小生灵,“只管生不管养,生了又做什么。”“你想养便养吧。”纨素循声回头,只见她厌暑消热,只着水绿鲛绡大罩衫,内搭妃色衫裙,清丽淡雅,不施粉黛,头发用碧色的簪子盘得高高的,即灵巧又好看。李烨一时看呆了,忘记了兴师问罪。西域风沙大,难见得一位头脸整齐的女子,更何况是如此上等佳人。

奶猫饥渴难耐地舔着纨素手心里的羊奶,“你给它起名字了吗。”“就叫青团子,”纨素认真道,“我想吃青团子,哎哎哎别咬我啊你。”小奶猫舔完奶呜呜抗议。

青团子亲昵地蹭蹭李烨的大手,“奇怪,它和你倒是更亲。”纨素揉揉青团子圆乎乎的脑袋。“对了,煜然表哥。”纨素不怀好意地笑笑,“你能不能给我点钱。”“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置办夏服,胭脂水粉,和女眷吃饭应酬,总要些钱吧。”“应酬可以少去,布料家中仓库还有一些。”“不要嘛,你怎么和我叔叔一样古板。”纨素撒娇道,“好不好嘛,煜然表哥,五郎,李参军。”“行行行,别恶心了。我可以把我的俸禄积蓄通通都给你,反正我不怎么花钱。不过,”李烨浅色的眸子有了些许狡黠,“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李烨悠闲地托着腮,烈日当空,几案上摆满冰镇瓜果冷食。他咔嚓咔嚓啃着塔吾孜(西瓜)。

“喝喝喝...”纨素手执锄头,喘着粗气,香汗淋漓,“娘子我出身簪缨世家,博于诗书,妙于音律!先父官拜三品!银印青绶!高步通衢!叔父六人,居轴处中!高门长戟,扬扬赫赫!连我那混蛋堂哥也个个登朝拜官。”李烨吐出塔吾孜籽,“你嘀咕什么呢?快点干活。”纨素一下一下地刨地,朝着李烨投去愤怒的目光,“李烨你个混蛋,好你个蛮子,居然叫我给你刨坑!我嫁给你,你把我当苦力。”李烨对纨素耸耸肩,“少刨一次就少一贯钱。”

“五郎”三叔拿着布包,“这块地原先不是种马料的吗?怎么改种塔吾孜了。”五郎嘴角微微上扬,“我喜欢。”“可这速度,怕是刨到明天也刨不完半亩。”三叔无奈,“要不我把耕牛牵来。”

李烨摆摆手,“不,让她刨。”远处的纨素依旧骂骂咧咧。

“累死我了,他把我当傻子耍!”纨素瘫倒在大方床上。

“娘子,你多动动也好嘛”巧巧帮纨素按摩肩背,“娘子你,再贪吃贪睡,怕是连夏衫也穿不下了。”“去去去,死巧巧,你家娘子还没落魄到一件衣裳穿两次。”纨素调整坐姿,“给我区区三十贯钱,不过买一斗上好的河东佳酿,巧巧”纨素拉住巧巧的手,“呜呜呜呜,看来我嫁了个穷鬼。”

“月奴!”李烨走进内室,巧巧急忙拦住他,“娘子睡着了,郎君你小点声。”李烨越过巧巧,“现在什么时辰,就上床睡觉。”巧巧尴尬地放下托盘,“其实...我家娘子受梦魇惊扰良久,难以入睡,向来夜晚只能读书度过。”

李烨闻言,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找医工看过了吗?”巧巧摇头,“瞧过了,无用。”李烨回想起大婚当夜,以及二人极少数同床共枕的夜晚,纨素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家新妇过铺睡不习惯,便让女婢换了几床上等丝被,却不想纨素有此等病症。

“巧巧”纨素惺忪着睡眼,素纱单衣滑落玉肩。背上的陈年伤痕或深或浅,条条道道。

“娘子,你睡了近两个时辰。”巧巧端来浸了花瓣的洗漱用水。“李烨那个混蛋怎么没来抓我下田。”

“郎君见你睡了,便不再叨扰你。”巧巧说着说着扑哧一笑,“你笑什么笑,娘子我快被折腾死了。”纨素扶额,“我...我笑李郎君和娘子的感情好。”

“好?”纨素不可置信指着自己,“好什么好,我和他一个月见不了两回,正好眼不见为净。”

刚进门的三叔咳了几声,“夫人,五郎在书房找你有事。”

纨素翻了几个白眼,两袖一摆,踹了门槛一脚,大摇大摆跨入李烨办公的书房,“找我干嘛。”

李烨将一沓卷宗丢到桌上,“这些是前年十月至今年四月,从各州县出纳牒文副本,第二件事,抄写一遍。”

“你让专门的书吏抄写便是了,找我干嘛。”纨素咬着笔杆。

“反正你平日不是睡觉就是发呆,而且你的簪花小楷写得好。”李烨解释道,“总之,去年初,仓曹参军随都护刘涣谋反,之后这期间的记录无故失踪。”

“你怀疑有阴谋了?”纨素好奇。

“不,书房的柜子,空着难受。”

“...”

纨素靠着月牙凳,观察李烨的书房,螺纹内嵌和田玉石屏风,八角鎏金香炉紫烟缭绕,暗绣月白帷幔随风飘曳,心想这人平日粗布粗裳,书房倒是如此考究。

李烨解开外袍,披在走了神的纨素身上,“哎呀,麻烦。”

“嫌麻烦?深夜只会更冷。”李烨不由分说帮她系好,随后走回自己的桌案前研究起医典古籍。

淡淡的墨迹渲染薄纸,一点一点层层晕开,纨素伏在桌案上睡着了,李烨轻轻抱起纨素,走到内室,放在屏风床上,掖好被褥,放下帷幔。

月儿皎皎,如纱如缦,少许微芒在纨素直而不挺的小巧鼻翼上跳起舞蹈。

“耶耶,别走。”睡梦中的纨素如婴儿般恬淡,她拉住坐在床边的李烨,喃喃道。

“耶耶不走。”

“哇”回廊里的女佣集体尖叫,“是他欸,小大郎你来啦。”

一道黑影穿过回廊,花厅,径直冲向内室。

“嬢嬢我来辽!”一十八九岁的少年扑向大方床。“谁啊,找死。”纨素不客气踢开少年,“你你你是谁?”少年自作聪明,“哦,你是嬢嬢的小妾。”少年站起身来上下打量,“长得可真好看。”

纨素恼羞成怒,揍了少年一顿,“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年发出哀嚎。

“干什么呢,你们。”李烨闻声而来,分开扭打成一团的两人。原来,这少年是李烨故去大哥的独生子——李庆霄,小字晟晟,每年从西州来庭州避暑,李烨大婚来得匆忙,这小子在路上,未听闻自家叔叔娶了新妇。

侍女们为纨素换上新衣后,细细清洗修剪她磨损的指甲,巧巧用金梳盘起纨素的长发,晟晟在一旁和纨素大眼瞪小眼。“叫婶婶,乖”纨素取笑晟晟。“不要,谁要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疯婆子做长辈。”“我十七了,不小。”纨素严肃道。“嘿,谁叫我嬢嬢一把年纪才娶妻,还娶了个夜叉。”晟晟冲纨素做了个鬼脸。纨素调整呼吸,“怎么样,不爽吗,比我大又如何,有种你重新投胎。”“侄儿不敢,婶婶你的利爪厉害得很。”“有种再见识一下,小处男。”“不敢不敢,婶婶你可不知道,我可是勾栏英雄。好男不跟女斗”

旁边的侍女们羞红了脸,见二人越说越起劲,李烨拔出飞刀,银光一闪,稳稳扎入墙壁。

“煜然表哥,我错了。”纨素一把拉过晟晟,“婶婶最疼侄子,晟晟你说对不对”“对对对”晟晟连忙附和。

午饭过后,“嘿,你看婶婶种的塔吾孜。”纨素和晟晟蹲在田里,“哇,这么快就发芽了。”晟晟兴奋道。二人年纪相仿,不过半天就玩到一起。三叔十分纳闷,“夫人和小大郎早上还要死要活的,现在怎么那么好。”李烨笑笑,“随他们去闹吧。”

纨素往香炉里舀了几勺晟晟带来的苏合香,李烨帮晟晟诊脉,“来的途中有没有不舒服,如春之后还喘吗?有没有按时吃药。”“嬢嬢你放心,刘博士说我的身子骨上山打老虎都没问题。”晟晟得意道。

三叔端着汤药走进来,“五郎,汤药熬好了。”

晟晟郁闷极了,“嬢嬢,怎么刚到庭州就要喝药,不要嘛”晟晟抱住五郎大腿撒起娇来。“略略略,小屁孩,喝个药屁事那么多。”纨素奚落起晟晟。

“月奴,另一碗是你的。”

“我干嘛要喝药。”纨素瞬间僵住。

“给你补补脑子,你一天到晚傻乎乎的,连路都不会认。”

“不喝。”

“不喝?”李烨挑挑眉毛,“一碗一百文。”

“在下先干为敬。”纨素端起药碗,不顾形象三两下喝完,苦得皱起眉毛。这药是《金匮要略》的酸枣汤,专治失眠神经衰弱,李烨查了一个晚上的医典得出的方子。

李烨考起晟晟的功课,提醒晟晟要束发,晟晟满不以为意,“我们又不是汉人,随意啦。”李烨正色道,“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晟晟无奈随手拿起纨素最素雅的楠木钗子往头上盘,气得纨素踹了他一脚。

“对了,”晚饭后花园散步,纨素忍不住要晟晟解答心中疑惑,“你为啥管他叫嬢嬢(姨娘姑母之意)”晟晟左右张望,小声耳语,“听说,家里男孩多,他小时候金发碧眼的生的可爱,当女孩子养大的,还管他叫五娘。”“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人窃笑起来。

夜里,李烨洗漱完毕,合衣就寝,庭州的夏季深夜偶有蝉鸣,晚风难得软糯,连帷幔也不曾掀起,气氛恰到好处,李烨轻轻搂住背对着他的纨素,即使他心中纨素是个和晟晟同龄的孩子,他虽清心寡欲惯了,然而夫妻之间的亲昵之事顺理成章,他的指腹摩挲着纨素雪白的脖颈,照例,纨素依然不肯脱掉上衣。纨素领会李烨之意,转过身来,“五娘”纨素妖精般媚笑,李烨一怔,忍无可忍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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