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又是每年清明节，每年这时候，父亲都要去上坟，小时候会带着我们。那时候我们抢着给坟上挂纸钱，然后等着烧纸钱，之后就抢着吃炒鸡蛋。后来我们长大了，再也不惦念着炒鸡蛋去争着抢着上坟了，父亲便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了。只是去年清明节我恰好在家，便随父亲去上坟。那天虽然没有雨，甚至还有一丝丝太阳，之后那满满的一碗鸡蛋炒肉父亲说让我我吃掉，不能拿到家里去，然后父亲拿着铁锹在打理坟墓，而我则蹲到爷爷的坟地边吃着美味的炒鸡蛋，虽然吃得很饱，但依旧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哀愁。

妈妈告诉我，爸爸每次喝醉酒就会哭爷爷，说爷爷到去世的那天都没有吃上羊肉。我只是听说爸爸会这样，从没有见过他真的哭过。直到那一次，我亲眼见到我的老父亲趴在家里的土炕上哭。那时候，快到了开学季，父亲正为我们的学费发愁，又喝了点酒，回来情不自禁的哭了，他看起来很伤心，带着哭腔：“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好可怜，一顿好吃的也没吃上。那时候我傻，啥都不懂……”

爸爸哭着念叨的时候，母亲多多少少有些烦恼。这么多年来，父亲好喝酒，喝完酒回来总不安分，母亲要想睡一个安稳觉几乎是不可能的。有时候跳，有时候唱，有时候哭，有时候笑，有时候还耍几回年轻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半吊子拳。母亲当然怕，那种滋味，只有母亲自己知道。不只有母亲，就连我年老的奶奶也怕。

只是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们只记住他喝完酒后的各种耍酒疯，却都忽略了父亲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这才是残忍的事实。

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只有25岁，当时已经有了我和弟弟，弟弟尚在襁褓之中，我也只有两岁多。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父亲就跟我现在的妹妹一样大，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那现在25岁的妹妹，哪里操过什么大心，怕是在这个年纪遇到这种事是无法承受的。

父亲是独子，自然有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爷爷的去世，让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也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了。父亲小时候是我们那方圆百里最皮的孩子，不服管教，不听爷爷奶奶的话，还利用三角猫功夫欺负其他小孩。有一次跟大伯家的哥哥玩拔萝卜，哥哥负责站到坑里，爸爸则负责抓住哥哥的头拔萝卜。小孩无知，不知道这是一项及其危险的游戏，两人玩的正嗨，被赶着骡子正要去地里干活的大伯看见了，拿起鞭子对着我爸就是一顿猛抽。父亲当时穿着一件奶奶为他做的白衬衣，那个年代的白衬衣质量都不咋样，几鞭子下去，衬衣就破了，父亲的背上也落下密密麻麻的红印子。父亲哭着跑回了家，奶奶看见这一幕，别提有多心疼了。都说有娘的孩子像块宝，不管儿子犯了多大的错，到了为娘那，就都觉得不是错。因为爷爷奶奶就他一个儿子，自然从小就有些溺爱他。所以爸爸看起来总是很不靠谱。

爷爷去世的时候，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也当了爸爸，所以看起来很不靠谱的爸爸，就稀里糊涂的为爷爷办了丧事。据说当时杀了三只羊，但是在饭菜里就是没有见到多少肉，不知道那肉去哪儿了。弟弟尚在襁褓中，母亲既要忙着照顾弟弟又要忙厨房里。姥爷则带着两岁的我进进出出。家里真正管事的只有爸爸和奶奶，而最伤心的也只有他俩，其他人来了只管吃吃喝喝。那是爸爸生平第一次独立自主的解决人生中遇到的难事，往常都有爷爷帮他，这次，爷爷不在了，往后的事只能靠他自己了，爸爸没有了爸爸。

我后来才发现，家里的所有与爸爸同岁的亲戚，都没有这么年轻就丧父的。只有爸爸，25岁就没有了爸爸，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要是我25岁在没有爸爸的世界，即便每天以泪洗面，也无法使我忘记痛苦吧。姥爷和姥姥依旧健在，妈妈每年都要去姥爷家里看他们。而爸爸，没有要看的人，心灵更是没有寄托。即便是他的舅舅们，父亲把他们当长辈看待，遇事总想找他们商量，但总归不是亲生的，隔着一条心，于是父亲又不免有些失望。有些时候，我经常看到父亲蹲在爷爷坟墓所在的那块地边上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无法想象，父亲是如何咬着牙把我们几个拉扯大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犯了错，被父亲拉到一块站在那里训话：“你们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听话，你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20几岁，我是怎么把你们拉扯到这么大的？”当时我们几个听到父亲提爷爷，不以为然。爷爷在我的概念当中是一个经常坐在炕边喝茶的老头，有时候他吃饭，我会挪着小步去喊爷爷，巴结爷爷给我两块肉吃，至于弟弟和妹妹，在他们的头脑里对爷爷是丝毫没有印象的。小小的我们怎么能懂得没有爷爷时爸爸所受的苦呢？

爷爷过世已有25年左右了，父亲每年清明节都会去上坟。但是我知道，父亲是一个从来不信迷信的人。清明节去爷爷坟上打理坟墓、烧纸钱也只是一个念想而已。

作者：菲菲

主编：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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