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帝王站在长安城最高处,整个长安都被收入眼底。今日是佳节,举国同庆,挂灯结彩。拓拔余站的此处最高也最寒冷,最繁荣也最孤寂。
公公为帝王披上一件大衣,顿了顿,说:皇上,您膝下仍无子嗣,宰相府的李千金......
“我意已决。”帝王眼皮也不眨一下,他们的心思他还是懂的,朝廷上下,唯宰相权势大。多少人劝他娶李府千金,好扩大自己帝王权势,简直可笑。他,拓拔余,天之骄子,想如何,如何做还由不得他人随意教唆。
意识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天子面前自作聪明,公公低头:老奴知错。
“退下。”话语中仍是平静,公公连退两步,双手作揖应声“是”才缓缓离开。
宰相的心意拓拔余明了,不想子女卷入这宫殿之中,宁将李大千金嫁做商人妇,过寻常人家的生活。这些年,宰相所做的事他不言,他也都看在眼里。
瑟瑟寒风,将他的发丝吹乱。自十三岁登基,距今也有十年,拓拔余一直忙于政事,不愿为娶妻之事生扰,是因为在青年时期心中便留一女子位置,那人正是李府二千金。不愿想,是因为自己得不到,可是思念不会说谎,还会时刻提醒着你,日夜纵观着整个天下,也有东西不属于你,那是唯一不可能属于你。
李常茹,你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2.
烛光下,白衣女子勾勒最后一笔,小心翼翼打出一个喷嚏,一手拉紧自己身上的大衣,喃喃道:送给爹爹的新年礼,可不能在关键时刻被我破坏了去。
仔细端详,已十分满意这副作品,李常茹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灭了灯,躺在床上。
再次梦见了那个人,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和自己一样喜欢穿着白袍子,喜欢弹琴赋诗,喜欢作词作画,她不会的,他好似也喜欢,打猎、爬树......她露出幸福的睡颜。
朦胧的梦境中,是她和他共坐一处,他生着火,透过小火苗望向样子清秀而乖巧的她。
少年一手添火,一手烤着鱼。
“这鱼还不能吃吗?已经烤了很久了!”少年依旧不言。小家伙每个表情都在试图反抗,可奇怪的是,对方温柔而好看的皮囊下好似总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让她不能轻易反抗且直白的告诉他“我快饿死了。”
“不能急,没熟的食物吃了拉肚子。”他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李常茹想说,既然知道的这么多,平日里不该吃的东西肯定没少吃。又转念意识到捡材、生火、捕鱼、烤鱼,都没有一点自己的功劳,她安静的想,现在听话点,兴许到时候还能多分享点他人的劳动成果。
3.
“你叫什么?”少年沉默了很久,突然一问。
她眼睛直直的望着他手中的鱼,咽了咽口水“李常茹。”
少年收起鱼,举在她的面前,“给你。”
“多谢鱼兄。”李常茹开心的接过,光是闻着焦焦的鱼香都已知这鱼是多么美味了。
“鱼兄?”
“就因你烤得一手好鱼,便值得有这么好的称号。”
李常茹看鱼已到手,便生了挑逗之心。
“还来。”少年佯装生气,伸手要回自己的鱼。
李常茹用另一只手与少年击掌,故意在他面前狠狠咬上一口鱼,鱼刺胡乱一顿吐,扬起眉头说“我信兄长不是小气之人,还跟小丫头抢吃的,对吧?”李常茹得意的想,到手的鱼我是绝对不会让它飞了的,哈哈!也知是少年故意让着她,她可不是没良心的小女子,吃了两口便说,“我吃饱了,给你。”
4.
当年为夺皇位,皇室哪顾兄弟之情,明里暗里,不惜赶尽杀绝,是宰相留住了他的命,用自己小女儿半条命留住了他的命,如今他坐拥天下,而他女儿则病缠身。此劫过后,宰相不愿女儿再步入这血泊之中,他懂,这也是唯一可以为李家做的。往事杀戮历历在目,拓拔余夜夜噩梦缠身,一心只忙政事,也至今不愿嫁娶,只是在人静之时,脑海浮现出那位小女子的脸。
抬头望那轮明月,看似那么美,伸出手迎接它,可赏,却不可掇。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就再见你一面吧,如此再念一次,已念了十年,你可还好?
长安城上,拓拔余望着这世间繁华出神。
5.
不知不觉,已是冬至,空气中透着一股阴冷,拓拔余提背,伸长脖子,已经太久没踏入这块地了,十年时间宰相府似乎比以前冷清了几分。
如果再见是以这样的方式,那我宁愿,再遇迟些,哪怕再迟一些,拓拔余步伐沉重却依然昂首挺胸。
“皇上驾到。”公公亮着嗓子喊,拓拔余瞪了一眼,大步向前。
李府上下被布成了白色,黑色的棺材上摆着白布,四周的白蜡烛被点燃着,烛火应景般缓慢随风摇摆。一名白衣女子背对着拓拔余,弯着腰烧着纸钱。
李常茹跪了通晚,浑身已毫无知觉,眼神空洞的望着灵堂。体质向来差,对生死离别向来敏感的她,知父亲咳嗽了好多天,也已料到命不久矣,本以为起码可以一起迎来新年的。怎么在迎新前夕经历离别,怎么慢慢的,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爹临终前卧床,言:常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多么想悲痛的告诉爹,常茹一直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不是什么长命之人,只想与父亲一同,死去。
当看到父亲爱怜的眼神,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坚定的告诉父亲,爹,常茹可以好好活着。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如同平时睡着了一般,常茹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却不敢放声哭泣,怕吵到他。
6.
拓拔余上前,给李宰相上香。
李常茹依旧眼神空洞,拓拔余俯身轻问:常茹,一同进宫吧。
空气中透着冰冷,她依旧眼神空洞。
终于在第二天清晨,那抹白影在灵堂前飘落在地。
拓拔余赶来李府时,第一次慌了手脚,将李常茹抱入怀中,如同抱着一团空气,感觉不到重量,也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如果这一刻她将离去...
她不能离去...
拓拔余召集宫中太医,必须救活她。
皇令下,太医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要了自己的脑袋去。
7.
七日后,常茹醒。
拓拔余在去看常茹的路上想起法师的话来,大概前世是死在同一把剑上,恩怨未断,性命相连,才让今生命运也无法分割。
“谢皇上救命之恩。”
拓拔余瞥了眼这张苍白的小脸,顿了顿,说:朕救了你的命,替朕保护好。
常茹笑了笑,言:是。
比起儿时,拓拔余现已浑身男儿气概,眉梢常年也都是轻皱着的,性格倒是没变多少。
“皇上,常茹想吃鱼。”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她站她跟前,乖巧的说道。还有一样东西,是时间无法磨灭,那就是,亲切感。就算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国之君,可是对他也生不出距离感来。
“我吩咐下去做。”拓拔余微微弯腰,在常茹耳边轻说。
“常茹想吃烤鱼。”常茹依旧微微笑,得寸进尺道。
“传令...”
“鱼兄不是烤鱼了得么?”原本白纸一般的脸,似乎有了些生气,静静的等待“鱼兄”的回答。
房中两个婢女不敢有丝毫声响。当日听皇上亲谕,就知这女子对皇上来说非比寻常,如今女子醒来说话仍不收敛,这可是在与当今天子说话......
“依你。”
“你好生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常茹笑笑,狂点头。
8.
服用了太医的药,再稍作休息一下,常茹立马就生龙活虎了。
等到傍晚,仍无拓拔余踪迹。常茹百般无聊之下,让婢女拿来一把琴,命人退下。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
一曲更完,常茹躺下。
窗外鸡鸣,烛芯未落,拓拔余批改完最后一本奏折,公公端来水,拓拔余漱下。
公公拿来皇袍帮皇帝更衣,拓拔余伸手拦下,“我先看看她。”
两位婢女眼睛都打不开,就见一黄衣贵服男子走来,使劲揉揉眼,此人正是皇上。
公公打了个小点声的手势,婢女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谁?”床上人儿转了个身,柔声问道。
“是我。”拓拔余站在远处应道。
“皇上?”常茹起身“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早朝么?”她不解的披上一件薄衣,走上前问道。
“看你一眼,再去。”
9.
冬已过,拓拔余已好久不来吟音宫,常茹也不在念他何时来,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宫殿里,或者跳舞,或者弹琴,或者刺绣,或者吟诗,倒是自在很多。
“常茹,今天一定带你去烤鱼。”
清早,她收到一张字条,却不见他人,万人之上,日理万机,怪不得他,常茹想。
她收起画作,不知他一言不发在面前站了多久。
“皇上。”
“可有想我?”
“没有。”
拓拔余揽上她的细腰,似乎又瘦了一圈,“还嘴硬!”
常茹双手搭在拓拔余的肩头,轻轻在拓拔余嘴上啄了下,“胡说,明明是软的。”
拓拔余揽着她的腰又用力了几分,不懂规矩的女子,该死,又是自己惯出来的。
“走,答应你的烤鱼,推迟到今天,对不起你。”
常茹跟在他的身后想,皇上,如果你不是皇上多好。
10.
夜半,拓拔余闻着她的发香,日日思念的女子就在他的身旁,“我,做了一个决定。”
怀中人儿迷迷糊糊应道:什么?
“一起离开这里。”
人儿睁大眼睛,你又在骗我,像十年前的那次不辞而别,像久别重逢的烤鱼一样。
拓拔余额头蹭蹭李常茹的额头,轻笑道“不敢了,不敢了。”
怀中人儿放心浅睡。拓拔余想,可是这次我是真的决定好了,近一个月处理好了所有事情,此后宫中事物都交由自己信任的二舅。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耗在这冰冷的宫殿上,可是再见常茹病重,看她死里逃生。他便决定,好好照顾她,他思前想后,前几十年,为国为家,后几十年,他只为她。如果李常茹过的不好,拓拔余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常茹醒来,已在马车上,拓拔余正笑着看着她。
“一顿鱼就妄想把我收买吗?”由于马车多颠簸,常茹迅速擦掉嘴边的一点点口水。
“一顿不行就两顿。”
“正好,我们的孩子名儿我也想好了,就叫拓拔水,如鱼得水,很有意义对吧?”
“茹、余、得、水、原来你每天脑子里就想这些。”
“不是啊,还会想怎么多坑你一顿鱼,哈哈。”
......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