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299】侯景的心理经济学。2021-08-26

6、

二月十四日,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萧退、西昌侯世子萧彧众合三万人,抵达马卬洲,侯景担心他们从白下西上,启奏说:“请敕令北方军队(萧会理联军)在秦淮河南岸集合,否则,妨碍臣北渡长江。”太子即刻勒令萧会理从白下城移军到江潭苑。萧退,是萧恢之子。

二月十五日,朝廷任命邵陵王萧纶为司空,鄱阳王萧范为征北将军,柳仲礼为侍中、尚书右仆射。侯景则任命于子悦、任约、傅士悊(zhe)皆为仪同三司,夏侯譒(bo)为豫州刺史,董绍先为东徐州刺史,徐思玉为北徐州刺史,王伟为散骑常侍。皇上又任命王伟为侍中。

二月十六日(原文为二十九日,根据柏杨版修改),侯景又启奏说:“刚才收到西岸来信,高澄已得寿阳、钟离,臣如今无所投足,求借广陵及谯州,等收复寿阳,即刻奉还朝廷。”又说:“援军既在南岸,我须在京口渡江。”太子全部答应。

二月十七日,大赦。

二月二十四日,侯景又启奏说:“永安侯萧确、直阁将军赵威方隔着栅栏,不断对我诟骂说:‘天子与你盟誓,我终当击破你。’乞请召萧确及赵威方入城,我即刻上路。”皇上派吏部尚书张绾召萧确,二月二十五日,任命萧确为广州刺史,赵威方为盱眙太守。萧确反复上书,坚决推辞,拒绝进城,皇上不许。

萧确于是先派赵威方入城,自己准备逃回南方。邵陵王萧纶哭泣对萧确说:“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犹如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暂且与他盟誓,遣送他走,再图后计。成命已决,怎能违抗!”当时朝廷派来的使者周石珍、东宫主书左法生在萧纶处,萧确对他们说:“侯景虽然说要走,却不解除包围,他的意图很明显。如今召我入城,何益于事!”周石珍说:“敕旨如此,你怎能推辞!”萧确仍然坚持,萧纶大怒,对赵伯超说:“请你为我把他斩了!带他的首级去!”赵伯超挥刃,斜眼看着萧确说:“伯超认识你,刀可不认识你!”萧确于是流涕入城。

皇上平常素食,等到围城日久,御膳房的蔬菜也没了,于是吃鸡蛋。萧纶托使者献上鸡蛋数百枚,皇上亲手安放,歔欷哽咽。

湘东王萧绎驻军于郢州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驻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zao)驻军于西峡口,托言等四方援兵,滞留不进。中记室参军萧贲,是骨鲠之士,因为萧绎不早日东下,心中不满,曾经与萧绎玩双六赌博游戏,萧绎吃子之后,没有下注,萧贲说:“殿下根本就不想下注。”萧绎深为怀恨。等收到皇上敕令,萧绎准备班师,萧贲说:“侯景以人臣举兵向宫阙,如今他若放下兵权,等不到渡江,一个小童就能把他斩了,所以,他必定不会如此。大王以十万之众,还没见到贼军就退兵,奈何!”萧绎不悦,不久,找一个借口把他杀了。

萧慥,是萧懿的孙子。

华杉曰:

萧衍和萧纲父子,不断答应侯景的任何要求,这是一个人性的弱点:人们会在他已经下注的地方继续下注。因为他觉得,如果不继续下注,前面的注就白下了。所以,你只要让他答应你一回,帮你一次,他就会不断的满足你的任何要求。侯景就抓住了这一条,这一条是骗子的黄金定律,抓住这一条,就可以一节一节的把人骗得精光。

这就好比经济学上的一个“沉没成本”原理,可以称之为“心理经济学”吧,萧衍父子为了不让前面对侯景的好,成为沉没成本,就不断追加下注,直到把自己和国家都全部沉入无底深渊。

7、

东魏河内郡居民四千余家,因为西魏北徐州刺史司马裔,是他们的同乡,相率去归附他。西魏丞相宇文泰想要封赏司马裔,司马裔推辞说:“士大夫远归皇家教化,司马裔岂能把这当成自己的功劳!卖义士以求荣,不是我的心愿。”

华杉曰:

司马裔的推辞,非常正确!远人来附,他们是归化于圣朝,不是归化于我。如果是归化于我,那就政治不正确了。所以,这封赏,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哪天被奸臣利用,还暗藏祸机,不能接受。

8、

侯景运东府米入石头城,全部完成,王伟听闻荆州军退,援军虽多,不相统一,于是对侯景说:“大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就是一根根捋大王的头发,也数不完你的罪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找地方容身吗!背叛盟誓而取得胜利,这样的事自古多了,愿且观其变。”临贺王萧正德也对侯景说:“大功马上就要告成,岂可弃去!”侯景于是上书,痛陈皇上十条过失,并且说:

“臣远离在外,所以冒昧直言。陛下崇饰虚妄荒诞之事,不愿意听到真言实情,以妖怪之物为祥瑞,遭天谴还认为自己没有过错。解读儒经六艺,却排弃前代大儒,这是王莽的行为;以铁来铸造货币,轻重无常,这是公孙述的手段;烂羊之流,都封侯挂印(烂羊的典故,指更始帝刘玄在位时,长安歌谣说:“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朝廷满座,都是鄙杂人物(晋朝赵王司马伦篡位时,貂蝉满座,有“狗尾续貂”的典故,参见公元301年记载),这是更始帝、司马伦的教化。豫章王萧综(萧赞),把他的亲爹(萧衍)当血仇,邵陵王萧纶,则在他爹还活着时,身穿丧服,这是石虎的家风;修建佛塔,百度糜费,使四方人民饥馁,这是笮融、姚兴所做的怪事。”又说:“建康宫室奢侈,陛下唯与主书参断国政,政事全靠贿赂,宦官都成了豪门,和尚全是富豪。皇太子爱的只是珠玉、酒色,口吐轻薄之言,吟诗作赋也超不出《桑中》(《诗经》里描写男女淫荡行为的诗)的范围;邵陵王萧纶所到之处,百姓家室残破;湘东王萧绎手下官员,则个个贪纵不法;南康王萧会理、定襄侯萧祗之流,哪一个不是沐猴而冠!和你论亲属关系,都是孙子侄子,论官位呢,全是籓镇大臣,臣到建康一百天了,你看见他们谁肯勤王呢!自有人类以来,还没看见过这样的家族。想当年鬻拳兵谏,君王终于改过迁善(《左传》,楚国鬻拳兵谏楚王),我今日之举,又有什么罪过呢!伏愿陛下从这个小小的惩罚中,得到大大的教训,放逐进谗言的奸臣,接纳忠臣忠告,让臣没有再举之忧,陛下也无婴城之辱,则百姓幸甚!”

皇上看了奏章,且惭且怒。三月一日,立坛于太极殿前,昭告天地。以侯景背叛盟誓,燃起烽火,擂鼓呐喊。

当初,闭城之日,宫城中有男女十余万人,武装部队二万余人;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喘,死者十分之八九,能登城墙守卫的不满四千人,而且全都羸弱喘息。横尸满路,不可掩埋,脓血满沟,而众心犹期望外援。柳仲礼却只是聚集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每天前往请战,柳仲礼不许。安南侯萧骏对邵陵王萧纶说:“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有何颜面自立于世!如今,应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而攻之,可以得志。”萧纶不听。柳津(柳仲礼的父亲)登城对柳仲礼呼喊:“你君父有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会怎么说你!”柳仲礼也不以为意。皇上问策于柳津,柳津回答说:“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军怎么能平定!”

华杉曰:

不怕流氓会武术,就怕流氓有文化。侯景有王伟为军师,又能写出那把萧衍骂得酣畅淋漓、狗血淋头的奏章,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众志成城。反观萧衍阵营,一盘散沙,正如柳津对萧衍所言,看看你的儿子,再看看我的儿子,都是不忠不孝之辈,又如何能破贼!儿子们为什么不忠不孝呢?都是自己平时没做好表率,没做好教育,到了危急关头,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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