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选择
杀了我,否则就太迟了!
独眼龙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酒宴的第二天,他便加紧了攻势。稍有冲突,便会引发一场恶战。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种种只不过是在逼我就范。
个性上,我不是一个容易以他人意志为转移的人。但是我的个性里又有着另一种因子,每次恶战过后,看着受伤的弟兄,我就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他妈的什么?
主观上,我其实是赞同独眼龙的说法的。这个荒诞的年份,已经不再是个人英雄主义所可以左右的时代了。如果不和高层要员建立良好的关系,我们根本不可能混下去。但是,一想到要和那些废材称兄道弟,一想到要和那副嘴脸沆瀣一气,我的心底就遍布着绝望。但是又但是的是,看着受伤的兄弟,不同成分的绝望一样蔓延在心底。
这是一种无法抉择的抉择,太阳每天都依然照常升起,我要以怎样的坚强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困顿和绝望?
昨天和独眼龙的交战又有两个兄弟受伤了,虽然干我们这行受伤是在所难免,但我依然感到心痛,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兄弟受伤。每当有兄弟受伤的时候,我就会重新思考上面的两个问题,每次思考,我都能感觉到天平在向后者倾斜。
或者和独眼龙合作,才真的是正确的,但是我仍然没有开口。
我完全能够想象到做出此种选择之后的模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为虎作伥,又或是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亲密无间、锦袍加身、平步青云,随你怎么理解,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将不可抗拒地一步步地沦为自己曾经鄙夷、厌弃甚至憎恨的人。
这一切就像是瘟疫,通过寄主,迅速地给更多的人带来灾难。而且作为寄主,结局早已注定,你别无选择。唯一的区别是,你会死在被瘟疫湮没之前,还是之后?
杀了我,否则就太迟了!
我的沉默带来了更大的回击,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独眼龙纠集了所有的弟兄和我方对峙,地点恰是上次对峙的地点,黑木林。
那天我是带着苏一起去的,原因很简单,正是之前的八个字,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上一次对峙仅仅是因为菜花蛇的故意挑衅,两镇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这一次就不同了,双方之前都恶战过好多次。话没几句多说,双方就开始火并起来。
两镇实力相当,自然是砍得难分难解。幸运的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身先士卒鼓舞了斗志,总之,局势开始慢慢向我们这方倾斜。
但就在这时,只听马达声大噪,不一会便从两边道路上冲出一票城管,二话不说,对着我方就是一阵疾风骤雨,场面立马形成了一边倒的局势。其中一个轮着警棍啪得就是一下,敲在我的一个弟兄头上,那弟兄的光头上顿时绽开了血花。看着眼前这一切,我的眼睛都红了,一木棍啪得横在那城管腿上,断成了两截,我兀自拿着那半截木棍左劈右砍。
“停手,大家都停手。”依稀是独眼龙的声音。
他的弟兄慢慢停了下来,我们这边很多都已经受伤躺下了,剩下的看见对方停手,也都慢慢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睁着冒火的眼睛搜寻着声音的来源,然后我便看到了独眼龙,还有被他抓住手臂的女人,苏。
苏死命地挣脱着,但哪里是独眼龙的对手。小姑娘眼角泛着光,好在眼神中并没有惧怕的成分。
“小刀,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这么美丽的女人,我虽然不能让她死,但我保证可以让她欲仙欲死。”独眼龙真是他妈的混蛋,居然拿女人做要挟。
“放开她!”我一双冒火的眼睛死盯着独眼龙,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喊道。脚下也没有停歇,提着半截棍子一步步地向他走去。
很明显,我的气场影响到了独眼龙,他的声音因为某种原因变得有些古怪:“停,停下,你敢过来。”
此时我已经离他只有三步之遥,顺势停了下来,目光依然钉在他脸上:“独眼龙,放开她,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
“我们做个公平的交易,你放下你的武器,我放开你的女人,如何?”看到我停了下来,独眼龙的语气明显平静了好多。
让我们仔细想想,交易之前我手上拿着有利战斗的增益因子,他手上握着不利于他的减益因子,交易之后则刚好相反。
这个交易公平吗?不公平!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他妈的不公平的!
我随手将木棍扔到一边,把腰带上的匕首也解下来丢在了地上。
“对不起,小刀,我让你失望了,因为你也让我失望了,我告诉过你永远不要轻信别人的话。”独眼龙并没有履行他的承诺,反而一把拉过苏,作势亲她的脸蛋。
苏使劲地挣扎着,就像陷入泥沼的白天鹅。
作为一个称职的剑客,手中可以无剑,但心中一定要有剑。作为一个称职的男人,手中可以没钱,但银行卡上一定要有钱。作为一个称职的混混,手中可以没有板砖,但身上一定要有可以致命的武器。
在独眼龙的臭嘴堪堪碰到苏的刹那前,我一个箭步上前,把苏拉到身后,并指如剑,直冲向独眼龙的左眼。剑气如虹,眼罩裹挟着一个圆球状物体坠落在地上。在独眼龙的惨叫声中,我回答了他的问题:“但也不能完全不信是吧?”
“小子,我担保你活不了。”独眼龙忍着伤痛,气急败坏地叫道。
我顺手抄起地上的匕首,一把勾住独眼龙的脖子,将他的头压在我胸前:“独眼龙,你又错了,应该是。哥,必死无疑。”
一扬手,刀劈空向独眼龙的脑袋划来,从他眼前掠过,直直插入我自己的胸膛。鲜红的血井喷而出,溅得独眼龙满脸都是,他那只剩一个窟窿的左眼窝此刻盈满了我的血液,独眼的瞳孔因为惊惧已经放大到了极限。我勾着他脖子的左手随着他身体的剧烈抖动不停颤动着,我还看到他的裤裆已经全湿了,顺着裤管一路向下。
我知道独眼龙彻底废了,论玩命,他还嫩得很。
自从这次之后,独眼龙就下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很久以后的一个冬夜,有人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偶然看到了他,满头的乱发遮住了空洞的左眼,独眼的眼神中依然饱含着惊惧。
当然,这都是苏后来说给我听的。
我松开勾着独眼龙脖子的左手,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趴了下去。我环视了一周,两股战战的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如我所料,这一帮子天天叫嚣着要玩命的人,真的玩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够胆参加这个游戏。
我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当下,以我为中心,人们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苏是为数不多离我位移越来越近的人,小姑娘一把抱住我:“刀哥,你怎么这么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或许这是在当前的局面下,我能为大家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吧。对,我用大家而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它包括战斗双方,但是不包括我自己。
血液还在汩汩而出,染红了小姑娘的衣襟。我的意识又开始迷糊起来,并且比前几次更加强烈,我真切地感受到大限将至了。许多影像在我的头脑里走马观花,有虎哥、有果儿、有我、有苏、有菜花蛇、有独眼龙、有我们所有人、还有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我突然发现,人生是如此的简单,要么咀嚼着平淡生活中的隐伤了却残生,要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随波逐流一步步变成自己曾经厌恶鄙夷的人,要么像个勇士或像个懦夫一样投入死亡的怀抱。
最最重要的是,你几乎别无选择!
我没有回答苏的问题,而是用颤抖的左手搂着她的腰,将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我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先别说了,刀哥。我们去医院,等你好了想说多少给我听都行。”苏试图让我保存体力,但我还是强撑着在她耳边说完了那句话:“小姑娘,这个秘密就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
苏从来都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在我弥留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老公”,苏在我耳旁唤我,双臂把我抱得更紧。
七月的傍晚是很迷人的,晚风载着红霞,飘荡在浩瀚的天际。红日已然渐隐入群山,些许的微风吹拂着荒草地。
一位美丽的女子仰头看了看夕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老公,天色不早啦,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等下次我再来看你。”
女子又站了约莫十分钟,这才转身离开了这片荒草地。而她方才伫立之处,赫然立着一块石碑。石牌前放着一束百合花,和着夕阳映衬着石碑上的四个隶体大字。
永失吾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