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部队服役期间,有一年,上级派我到重庆城区的制高点——歌乐山上军训。歌乐山树木葱茏,从山上可看到嘉陵江,以及不远处的渣滓洞、白宫馆,还有民国老街磁器口;山上石板路常年不见阳光,石板边缘长满青苔,由于这里并无严冬,铺在山上的自来水管均是裸露随地势沿伸。山上相隔一家家竹篱小院,当年,小院主人大多是有一定资历的老红军,每当夜晚,山上只有零零星星的灯光闪烁。我有时担心,歌乐山上如有坏人出没,老红军可遭殃了。
这年夏季,重庆连日大雨滂沱。一天清早,忽然有人大喊:发生泥石流啦!由于多日连降大雨,山上发生了泥石流,泥沙夹杂草木冲进了多家红军小院。出于当兵的本能,还没等领导发话,我们便从军训队冲向发生泥石流的方向。
有一家老红军住在山势较陡的山坡,当时房子冲垮了多间,老红军的儿子和儿媳被当场砸在倒塌的废墟里。老红军的老伴在一旁大哭,说儿子和儿媳是她头一天打电话叫他俩回家的,哪知会有这场厄运;哭声悲怆,令人心痛。
另有一家,泥石流将老红军的后墙冲开一个大洞,屋里流动着半人深的泥浆。这家人一趟趟地从泥浆中向外运东西。我们到现场后,看房子并无大碍,只得帮他们搬运。老红军家中并无太多东西,由于人多,家里很快就运空了。这时,老红军还是坚持再次下到泥浆中,说前不久他家腌制的一坛鸭蛋还没找到,于是我们迅速到泥浆中摸排,由于坛子被冲翻,鸭蛋混在泥浆中,本身鸭蛋又裹了黄泥,实在不容易分辨。
此时,我们基本上成了泥人。老红军有一闺女,长得漂亮,此时也只有一张脸与一对大眼睛清晰可辨。当她摸到一只鸭蛋时,便亲自递给她爸,说:“老爸,手雷一颗!”那种临危不乱及俏皮,以及不惧灾难的从容,多少年都在我的印象中。
人世间最奇怪的,莫过于岁月之后留下的回忆。我想,老红军的闺女日后必有出息;因为,歌乐山赋予了她的不一样的乐观与坚强。
如今,不知她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