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来,我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所以我一直奇怪,路边上那个面摊是何以维持了这么多年。每次我路过那里,老板娘就是抱着十字绣在那绣啊绣的。虽然从没有在这吃过,但因为走得太多了,也便认识了。
老板娘说:“小伙子你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老是在晚上见你?”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是撬井盖的,所以我告诉她,我是做市政工程的。
“哦,市政工程啊,你们真辛苦,这儿的井盖老是丢。前几天据说抓到一个小青年,在夜里撬井盖。”老板娘说的时候,眼神好像在暗示什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厮,我的徒弟。自大学毕业后他就跟了我,他说他不喜欢那些复杂的企业生活,他向往自由,像风一样。
我叫小宝,风一样的男子。每天的凌晨,我带着徒弟走出那个叫春潮的地方,先左拐,再左拐,然后他向左,我向右。而面摊的老板娘,在马路对面的中间。
我们直走的时候都会望向那个老板娘,她总是一袭蓝裙端坐在那里。总在那一刻,她就会放下手中的十字绣,直直地注视着我们。我是个厚脸皮的人,但是在黑夜里,我总是矜持一下,于是我脸红了。跟小厮分别的时候,我一直在猜,老板娘会是盯着小厮,还是目送我的背影。我不敢回头,我害怕拒绝。
如今,小厮进去了。我再也不用猜测,我已没有了情敌。可我还是无法开心,因为小厮毕竟是我的徒弟,他正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
我没有答复老板娘。
她看着我,继续说道:“你觉得一个井盖能卖多少钱呢?”
我知道她一定对我了解,所以我也不想瞒她什么。于是我伸出五个手指。
她问:“五十?”
我摇摇头。
她又问:“五百?”
我点点头。
突然的,老板娘直起身来,把十字绣往地上一扔。又随手抄起刚才坐着的板凳,朝着面摊使劲地砸。一下,两下,三下。。。。。。不知道砸了多久,她的手终于破了。她扔下了板凳,走向我,说:“宝哥,今后我跟你一起撬井盖!”
我叫小宝,风一样的男子。每天的凌晨,我带着徒弟走出那个叫春潮的地方,先左拐,再左拐,然后她向左,我向右。
每次快分别的时候,她总是回头望望春潮两个字,嘀咕着:怎么不直接叫高潮。
她叫苏瑶,是我新收的徒弟,几年来一直卖面条为生。她说,其实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但迟迟的,机会终究没来。她说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人就老了。而老了之后,那些色鬼也不会再来吃面条了。于是那个刮风下雨的夜里,她跟着小厮,举报了他。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坦白这些,但我知道女人的等待是多么煎熬。那个孤独的夜晚,她跟我回了春潮,进了我的屋子。我告诉她,撬井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先锻炼一下。但她并没有理会,直冲进厕所,一挽袖子,单手掀掉了我的马桶盖。
我知道这将是个好徒弟,比小厮强百倍,所以我忘掉了小厮。
作为师傅,我自己的井盖照价全收,而她的井盖,我们每人二百五。第一个夜晚,我撬了两个,苏瑶撬了八个。分完钱后,我一下感觉自己高富帅了。于是我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走,我请你吃拉面去。而当我们四目对望的时候,我才感到她的手是那样柔软,而柔软的中间,竟有一条深深的伤口。
她说:“那个井盖有点锈了,特别难撬,我一使蛮力,手就划了条口子。”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到了高潮。我小心翼翼地清洗她的伤口,消毒,说:“你先休息几天!”后来我们没有去吃拉面,苏瑶用她受伤的手拉了一锅面条,第一口吃下去后,我便欲罢不能。原来老板娘的拉面如此美味。
从那之后,我决心要加倍努力。白天的时候我就在这城市里逛着,每路过一个公厕,我就直冲向那个马桶的地方,想象苏瑶的样子,挽起袖子,单手掀掉了马桶盖。一个月后,终于再也没有马桶盖了。而那天夜里,我一个人撬了十六个井盖,而苏瑶,在家拉了很大的一锅面。
苏瑶的手已经痊愈了,但我却再也不想她去撬井盖,我宁愿她在家里。可苏瑶说,其实她并不喜欢拉面。她只想在夜里走走。
我叫小宝,风一样的男子。每天的凌晨,我带着徒弟走出那个叫春潮的地方,先左拐,再左拐,然后她向左,我向右。如今的井盖对我来说易如反掌,要不是一个阴井只有一个盖子,我定能一次撬两。而在我最得意的时候,警车开到了我的面前。我扔掉井盖,双手抱头,大脑一片空白。我感觉警车先是左拐,再左拐,然后右拐,但后来拐得太多了,我终于崩溃。我的脑中只剩下那拉面的味道,然后肚子跟着咕咕地叫。
这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坐在地上,我忽然想起了小厮,那个天真烂漫的黑皮小青年,他第一次撬掉井盖时,高兴地冲我说:师傅,我终于撬掉了,明天我请你吃拉面!
太阳总是在早上从高处的小窗里照射进来,我便躺在那个刚好照到眼睛的地上,等着新一天的开始。这是个密不透风的屋子,我本该感到孤独、寂寞,或者狂躁,但我却格外的平静,因为这里弥漫着小厮的味道。也许,他也曾跟我一样,拿指尖在这墙上写下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也许,他也曾对着看守叫一声大哥,然后讨一根烟抽。当烟从鼻孔呼出的时候,时间就像是静止的,烟的线条慢慢改变走向,缠绵交织在一起,我看见了家乡的那棵柳树。
当无数棵柳树消散的时候,门开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一种无比的饥饿感袭上心头,我奔跑着去那个叫春潮的地方。脑海中,小厮、拉面、苏瑶交替出现着,我跑得越快,他们便交替得越快。而当我突然停下时,他们便一起定格在那里。
这是一家新开的面馆,灯箱上写着四个红色大字:小厮面馆。我望着店里,店里的小厮跟苏瑶望着我。他们是在等我么?我冲进去拥抱小厮。但是小厮,他却缓慢而有力地推开了我,说:师傅,我请你吃拉面!
好啊!我坐下来。
很快,苏瑶拉了一大碗面出来,放在我的面前。
我狼吞虎咽地几口就吃完了。
小厮又掏了根烟给我,并给我点上,说:吃饱了么?
恩,饱了。我点点头。
那你走吧,今后你便再也不是我的师傅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那天晚上的警察,不是你叫来的么!
顿时,我感到无比压抑,为什么小厮会这样误会我。我很想解释,但我瞥见了苏瑶对我的笑。是吧,也许真的是我造成的。我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了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