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员外一脚踏出兴隆绸缎庄的大门,就呆住了,不远处站立这一个精壮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朴素的青布衣褂,干净利落,看起来眉眼很是熟悉,手里提了一把刀,让赵员外心里不由得噗噗乱跳,急忙退回店里。那个小伙子是谁?为什么让赵员外心生畏惧?原来这个小伙子叫周正,这事儿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年天气大旱,庄稼欠收,人们食不果腹,百业萧条。周正那时候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父亲周振庭在街上经营着一间小小的铁匠铺,给十里八乡的人们打制刀剪农具。年关近了,生意更是冷落,别说有钱过年了,就是连店铺的租金也交不起,周振庭紧锁双眉,实在没辙了,硬着头皮走进了赵员外的家的大门,求赵员外抬抬手。
走进院子,只见赵家天井里放着一辆车,车上装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稻子,地上还堆放着置办的年货,几个人忙忙碌碌的卸粮食,搬东西。赵员外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酒壶脸上带着醉意,自斟自饮,另一边的小桌上放着账本算盘,还有银两。一个账房先生在汇报账目。周振庭也不敢说话,垂手而立,账房先生离开了才凑过来,施了个大礼。赵员外看到他。不冷不热地说:‘’老周啊,来交租金,放这儿吧。‘’周振庭一时窘的脸红脖子粗,半天才说了此行的目的地,赵员外听了有点儿不高兴;“咱这儿的规矩,过年不欠帐,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说完一甩袖子走了。周振庭愣住了,这规矩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都揭不开锅啦了?能想到办法还用等到现在吗?他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想想要过年了,家里冷锅冷灶老婆孩子都等着米下锅,回去拿什么见她娘俩?不由得走进了一个小酒馆。打了点儿村酒,一仰脖儿辛辣的浊酒流进了胃里,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车谷子,美酒,那香喷喷的饭菜,白的刺眼的银子,突然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在脑子里冒了出来。这想法就像野草,已经冒出怎么也压不会去。说干就干,夜深人静,他翻身跳进赵家大院到,刚跳到地上,一条大黄狗汪汪一声窜了出来。他早有准备。从腰里抽出一条木棍,一下子打着大黄狗头上,黄狗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了。他稳稳神,扔了木棍掏出刀子上前就撬门,正在这时候有人喊一声:有贼!他顿时慌了手脚。从黑暗处窜出来两三个人一阵棍棒打脚踢,他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灯亮了,赵员外一看原来是他,倒也留了几分情面,没送官,气呼呼地一挥手。
周振庭的妻子还一无所知的守着熟睡的孩子,等着丈夫归家,等了半夜,终于等到了浑身是血的丈夫。周氏赶紧烧了一盆水,给他擦洗了一番,哭哭啼啼的问着,丈夫一言不发,没有钱请大夫,当夜他发起了高烧,没过几天,周振庭就离开人世。本来就贫穷的日子顶梁柱没了,更是雪上加霜,周氏一急,一条麻绳糊里糊涂的结束了自己。九岁的周正转眼家里遭受巨变,失去了双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几天时间小周正就知到了事情起因。他抓起菜刀,到赵家去报仇。一个九岁的孩,在下人的推拉中跌倒在影壁墙边,额头也破了,血顺着脑门流了出来。几天后周正消失了。十年了,长成了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这十年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尽管周振庭不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但是盐打咸,醋打哪酸?赵员外还是有顾虑的,想起周家那对苦命夫妻,还是有几分愧疚。他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更想不到,心里怀着仇恨的周正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赵员外回到家,嘱咐儿子赵玉生不要去招惹年轻气盛的周正。
这天赵玉生在街上,和一个酒鬼撞在一起,三言两语便动手打了起来。打人的不用说就是周正了。赵玉生好赖也是念过书,一心想去报官,赵员外摇了摇头,正当为报不报官纠结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周正在城南几十几里外的荒草山落草为寇了
荒草山上有一座破庙,已经荒废很久,周正无家可归,草草收拾一下就住下了。不久还招揽了两个兄弟。一个叫铁良一个叫石柱。这两人原本是一对赌徒,都红了眼,输了老婆孩子,连房子也输掉了,无处可去四处游荡,走在这里,遇到周正,便要入伙,周正也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两人并不会功夫,只不过是爱偷鸡摸狗。听说了周正的故事便窜促周正下山去报仇,周正沉着脸摇了摇头他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这让两人很看不起周正,便笑骂起来,周正将两人揍了一顿,看到周正不仅身材高大,而且还有一身的功夫,两人惧怕了,老老实实的管他叫哥,周正自有他的主意,抢富不拦穷,所取不多,让人告状不值当,忍个肚子痛,民不告官不究,他也落个自在。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这天周正外出办事回来,一进门儿就听到一阵哭声,原来两个兄弟趁他不在家下山干了一票。除了捞点赌本,还抢回了一对父女,看到那姑娘虽然衣着朴素,却生的细眉大眼很是漂亮,两人便蹿促给周正做个压寨夫人。周正看了看老头儿年龄五六十岁的样子,哭的鼻一把泪一把,唔咽哀求着,便心软了,姑娘却坐在那一动不动。周正上前问了经过,便要放了二人,铁良石柱觉得周正不但胆小,还妇人之仁,不是干大大事的料,这样一辈子也不能吃香的喝辣的,便在当夜偷了些银钱和那父女的行李,悄悄地离开了他。周正也不寻找,就随二人去了。周正让父女二人在山上住了一夜,并送了一些盘缠,让二人离开,目送这漂亮的姑娘远去,周真心里很不是滋味,走到路口那姑娘突然停下脚步,不愿离开了,老头吃惊的张大嘴巴,以为女儿疯了,没想到姑娘在地上瞌连一个头,算是告别,便留在了山上。原来,那姑娘叫白莲花,随父亲去就亲的,不料男方嫌贫爱富,自己也觉得无颜回乡,看周正虽然是个山贼,却有情有义,比定过亲的负心汉还好,便决意留下了,老人哭哭啼啼独自离开了。周正回山,和白莲花开荒种菜。白莲花劝说周正不要再抢,周正微笑着不置可否。不知不觉,白莲花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孩子,周正为女儿取名字梦遥。山上的日子很自在。周正却整天皱着眉。
有一天周正下山,带伤而回,莲花一边帮他打水擦洗敷药疗伤,一遍恳求周正金盆洗手。周正只是傻笑,不置可否,但有客商经过,他又忍不住跃跃欲试。莲花见百般劝说无效,她渴望的男耕女织的日子,似乎遥不可及,忍不住留下了泪水。终于有一天,在周正受伤而回后,她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周正夜里睡醒后,不见妻子,想起她这些天闷闷不乐,愁容满面的样子,不由心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四下寻找,毫无踪影。长叹一声觉得妻子负气离开。心里一阵失落,想想年幼的女儿,一屁股坐在院中的井栏上,月亮冷冷的照着,不经意的往下一看,不由一声惊叫,谁面上分明漂着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不是莲花是谁?他翻身跳下井栏,将莲花捞出,月光照在莲花的脸上,就像一朵迎风的莲花,皎洁明亮,周正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了下来,几载夫妻的情分涌上心头,勤劳的莲花,为他洗衣做饭,种菜浇园。贤惠的莲花,为他苦口婆媳娓娓言劝,他似乎忘记了,莲花压抑在心底的倔犟,她敢义无反顾的嫁给自己,她自尊心很强的,自己为莲花做过什么呢?就连答应陪她回家看看都没有兑现,想到此处,忍不住肝肠寸断,人死不能复生,埋葬了妻子,周正过起醉生梦死的日子。有一天,周正去买酒,听到酒铺外两个闲汉正在谈论自己一个说:“周家算是完了,我和振庭一起长大的,想不到他年轻轻的去了,想想就不是个滋味。”另一个接口说到:“要不是赵家打死了振庭,他儿子也不会当土匪去,可惜了那么个孩子,还是没血性,连仇也不敢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啊!”周正听了,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傍晚,喝的歪歪斜斜的周正来到赵家门口,赵老爷看到他,不由战战兢兢,话也说不出来。赵玉生一看,叫道;“周正,你不要乱来,管家,赶紧去报官!”看着如临大敌的赵家父子,周正心里舒服了许多,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刀,突然想起那路人说的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由睁圆了双眼,抬头看到了赵员外的孙子,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上前一把拽住;“姓赵的,我不杀人,但是这孩子我带走了,报官就等着给他收尸吧。”“爷爷救我,爹爹救我……”“周正,你放下我的孩子,放下天宝。”在一片混乱哭叫之中,周正带走了赵天宝。
梦遥看着父亲。给她带回一个玩伴,很高兴,她乞求父亲,松开绳索,周正丢下一句话,“敢跑,要你命”赵天宝假意答应,当夜晚更深夜静,他悄悄溜出柴房,向山下跑去,刚跑出不远,一块石头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打在他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哭叫起来,身后后传来一声呵斥:下回要你命。他知道,这个山大王不会放过他,他哭完了,擦擦眼泪,开始想办法,慢慢的打起了梦遥的注义。
赵天宝虽说被抓,除了不能回家外,倒也吃的饱穿的暖,这梦遥还一天到晚的缠着他一起玩,一开始他极其讨厌这个山贼的女儿,时间长了,看她本性善良,也就和她一起去玩,赵天宝讲了自己想家,想父母,想爷爷奶奶,想学堂里的同窗,夫子。梦遥讲自己孤寂一人,父亲常常自己买醉,两人互相了解了,也就没有了隔阂。后来赵天宝偷偷写下书信,托梦遥送下山,梦遥不负所托,完成了任务。赵家知道孩子安全,也放了心。倒怕报了官伤害孩子的性命。
山上岁月倒也清净,周正种地,喝酒,习武,梦遥学着做些针线,赵天宝除了干些杂活,还能晚上念一会书,如果不是两家的世仇,到像是相互依靠的一家人。这天周正交代女儿一些事情,自己下山了,晚上也没有回来,这让赵天宝心里一动,觉得是个回家看看的好机会,当晚接借着月色,便回了家。一家人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爷爷倒也康健,父亲又娶了一位姨娘,生下一个弟弟。饭桌上吃的极其丰盛,只是二娘和弟弟言来语去,让他心里不痛快。住了几天,周正并未找来,赵家人心里渐渐踏实了,赵天宝反而不踏实,不知周正回家没有,会不会为难梦遥姑娘,山上就她一个人怕不怕,一面怪自己想的太多了,一面心里像生了野草一般,十年的一起生活,他是习惯了吗?安慰一下自己,又沉下心来,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来。天宝在山上生活了十年,身上难免被打上了山贼的烙印,家里人看他怪怪的,四邻也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让他心里很是苦闷。一天自己丢了书本上街闲逛,看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他好奇的上前一看究竟,原来是一个和尚,抱着一个小婴儿,在化缘,那个孩子分明刚生下来不久的样子,引得周围的人污言秽语一片“嗨,和尚,你也有孩子了,和谁生的?”“不守清规吧!”“孩子这么小,你也养不活,卖不卖?”和尚不紧不慢的念着佛号,不做答,也不动,任由大家胡言乱语,不一会人就散了。赵天宝思索一下,走上前掏出一两银子,放在和尚手里说:“师傅,给孩子买点吃的吧,他一直哭,想来是饿了。”“阿弥陀佛,谢谢施主。”赵天宝回头忍不住说:“您一个出家人,带个孩子,惹人非议,师傅这是何苦呢?”“老衲是方外之人,又何须在意世俗之人的看法呢?这孩子是我在路边捡来的,也是缘分。”“师傅这是要去哪里?”“去看小徒周正。”赵天宝心里霍然开朗,这周正是出家人养大的。难怪为山贼却不怎么杀生?如果不是这位和尚给他种下善根,自己怕是早就没命了。想到这里他索性带着大和尚上山去找周正。推开虚掩的门,赵天宝下了一跳,看梦遥姑娘一身缟素,披头散发正在上吊,不由一声惊叫,跑上去将她抱下来,质问:“你为何寻短见?”原来周正下山去,看了妻子的家人,回来后不久撒手而去,梦遥姑娘买了一口薄棺材,求路人帮忙将父亲安葬,剩下自己孤苦无依,觉得了无生趣,不如去九泉之下和爹娘团聚,这才欲寻短见。赵天宝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心里起了波澜,他心里是喜欢这仇人的女儿的,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不承认,但看到梦遥姑娘的时候,他杂乱的心又静了下来,他明白自己在牵挂什么,在意什么,孩子的哭声响了,他突然醒悟,是啊,这位师傅说的真好,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在和尚的解说下,梦遥明白了,父亲一生过的很苦,心里压着仇恨,压着对师傅的承诺,在报不报仇间要摇摆着,也许,事情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一恨三十年,怨不解开,还会继续下去,她明白,父亲不想她带着仇恨过一生,所以闭口不谈那些往事,那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梦遥和赵天宝在坟前叩了三个头,携手并肩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