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们唤醒了八九十年代村庄里的每一天,与那绿云般的树木一道,烘托着村庄里无限的生机。
春来了,布谷鸟和斑鸠在黎明时分就开始在南北两山彼此呼应,迎接着又一个新的早晨的来临。夏天,有森林里的唱着婉转的歌的着花纹衣服的鸟,流连在村庄里的树枝上,终日唱着它婉转而清脆的歌,那声调在麻雀和燕子的吵闹里尤其显得动听。
在树叶变黄了的秋天,啄木鸟在那落完叶子的高高的白杨树上找虫子吃,笃笃笃,笃笃笃,到处可以听见他们啄树皮的声音,啄树引起的微小震动,让树枝上仅剩的几片泛黄的树叶纷纷脱离树枝,极不愿意的飘悠着落向地面。
冬日落雪的早晨,村庄里异常寂静。逢了天上落雨下雪的日子,就是庄户人法定的休息日,在鲜有人行的路面上、场院里,田野里,麻雀们看到漫天漫地的白色兴奋极了,追逐欢闹着,打破了村庄里的宁静。
喜鹊是人们最喜爱的动物,尤其在早晨起来开了门去山底下的小溪边挑水时,喜鹊就在门前的树枝间跳来跳去的叫,牠们穿着黑白相间的花白衣服,充满喜气的驾驾声,响彻在黎明时寂静的村庄上空,早起挑水的人们听到牠的叫声,总要说,今天要来客人了, 村里一定会有喜事的。但在那家家都不太富裕的年月里,偶尔有城里的亲戚来, 就是哪一家最大的喜事了。城里的亲戚到乡下来,通常会带来机器面【用压面机加工的面条】,再带两斤新鲜的猪肉,就是那个年头最奢侈的礼物了。在城里亲戚走后的傍晚,这来客人一家的厨房里定会飘来臊子面的香味,那香味久久地弥漫在村巷里,经风一吹,香了大半个村庄。
倒是那早起就预测村庄里会来客的喜鹊,却无缘呼吸这喷香的猪肉臊子面的奇香,这会儿却趁着暮霭的到来,汇集到村头的老白杨树上开会去了。
乌鸦是过去年代里的人们不太喜爱的动物,千百年以来,总是穿着那一套老不变色的黑衣服,在村头的老柏树林里栖息,不分昼夜哇哇、哇哇地叫,声音单调而凄凉,让听着的人身心都瘆得慌。那些准备出远门的人,如果开了门就遇见乌鸦在叫,一定会折返回家,选择其他时间再出门。
无论人们喜爱也好、厌恶也罢,喜鹊和老鸦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时却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了,从此,村里来客人再也没有飞鸟来报信,村里生命垂危的老人即将离世时也没有老鸦给全村人提前通知,倒是那麻雀却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村庄,始终陪伴着人们,随处都会见到它们娇小的身影。
几年前去藏区的一个小县城,在离城十余公里的郊外田野里,见到了久违的喜鹊和乌鸦,如在绿色的画布上随意涂上去的黑点,在夏秋之际收割过的闲置的土地上吵闹着,撒着欢,而那喜鹊依然三五成群的在远处的老柏树的枝丫间驾驾的叫着,见人们在树底注视它,又飞到更远处的树枝间去吵了。我在想,这两种动物彼此间是不是有某种关联呢,一种在一个地方不见了、离开了,另一种也就失去了踪影。
喜鹊在民间认为是喜事将要来临的预兆,而乌鸦却代表着忧愁与悲凉,两种鸟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会不会隐预着人类命运中的某种关系的变化。
人类的命运注定了有喜有悲,有愁有忧,二者不可或缺,缺一而不成其人生,但乌鸦和喜鹊十几年前在很多地方突然消失,有很多年见不到,它们到底迁徙到哪里去了呢。是特意在躲着什么、还是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在逼迫它们离开了呢,难道它们离开的地方从此就摆脱了大喜大悲的命运而成极乐了,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鸟雀们是有他们自己的智慧和语言的,他们比人类更聪明、更有先知先觉本领的,也许,多年来由于空气污染,农田里害虫横行,人们为了追求高产普遍使用杀虫剂,鸟雀的家人们食用了被杀虫剂毒死的虫子死亡,看到同伴们倒毙在田野,山谷,沼泽,其他活着的同类们经过商议远迁他乡,躲到没有使用杀虫剂的地方去了。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 燕子那矫俏的身影了,乡下人家的屋檐下再也听不到他们呢喃的动听歌曲,见不到他们衔土筑窝忙碌的热闹场景,更见不到他们辛苦养育的幼鸟出生时那燕来燕往欢快喂养的场景。后来才知道,由于人们拆除完了土木结构的旧建筑,重新修筑的水泥建筑外墙太光滑,燕子们衔来的泥土无法粘在墙上,早晨辛苦筑上去,下午就掉下来,燕子失望了,就不再选择在水泥建筑林立的村庄里筑窝,另觅它处去了。另一原因是很多农村里新修了住房的人家,嫌燕子在他们干净整洁的墙上筑窝不太卫生,又嫌太吵太闹,故将燕子们正在筑好的窝用长棍子捅下来,让燕子们打消了在人家房檐下筑窝安家的念头。
燕子没有在繁茂的树木上搭建窝巢的习性,倒是麻雀一直陪伴在我们居住的周围,虽然它们唱歌的声音不太婉转动听,但它们与乡间的人们不离不弃,始终没有离开。
多少次在梦中被欢快的鸟叫声吵醒,以为又回到了过去在村庄里群鸟争鸣的岁月,但醒来后才知吵醒我的不是鸟叫,而是汽车的轰鸣和建筑机械发出的噪音。
再见了,我那曾经被鸟雀们唤醒了每一天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