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善饮酒,惧怕酒的辛辣。因为惧怕,所以不太喜欢。
有人说酒的醇香,我只闻到,喝到的只有痛苦。
看着人家喝酒陶醉的模样,心中暗暗羡慕,有时也生出一些疑惑:酒味真如他们表情那样让人飘飘欲仙。
然而世间事是从来都不可以以自己的知识来做完全的判断的。同样一张书桌,我虽然能理得干净,但是和邻桌的女孩子比,永远弄不到她那么花枝招展温暖如春的。我想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在生活中,酒是不可或缺的,和酒有关的故事就是人生的一道风景。
第一次喝酒大概也就六七岁吧,不是有意,是被捉弄。
年上,在干妈家做客,和几个兄弟疯玩,浑身泥土,口干舌燥。一阵风跑进屋里,大呼一声:我要喝水。大人们正在喝酒。干爸直接就把酒碗递过来,很亲切的说:傻孩子,怎么弄得那么脏,出那么多的汗。凉开水,慢慢喝。干爸真善解人意。我端起碗,味道都没闻一下,直接下肚,只觉得一股火从喉咙直烧到肚子里。“呀呀呸!”扔掉酒碗,我使劲的呸,酒已入肚肠,如何能呸得出。大人们一阵大笑,我的傻样是他们那天最好的下酒菜。以后年上他们喝酒的时候都要拿这件事调侃我。我浑不在意,想着有一天我长大了,就灌他们一次。可是没等我长大,干爸就死了。人世间少了一个疼我的人,那样的凉开水再不能从干爸的手里递给我。那样的过年气氛离我越来越远了。
高中毕业,开始正式喝酒。
毕业之时,兵荒马乱,不知何去何从。那时总相信,友谊会地久天长,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分别是无法规避的大戏,平日并不相熟的同学,突然之间亲切异常。更有西北更西的同学要踏上回归的旅程。喝酒就成了那个时代经常的活动。不要说你不能喝,没有人生下来就能喝的,够哥们,你就挺着,不够哥们你也挺着。喝酒喝到异姓的同学成为生死的弟兄,彼此之间山盟海誓,约定无论天涯海角,总要保持联系。相信那时的纯真是一场繁华的盛宴。喝酒喝到不知天将亮或者天将黑,喝酒喝到从墙上摔下去不知道疼痛,喝酒喝到看到水就呕吐,喝酒喝到涕泗横流。喝酒不论品种,白酒啤酒居多。喝酒没有品位,仿佛只是一种仪式。内心失落与张狂混杂,憧憬与无奈交织。是惺惺相惜的柔情还是树倒猢狲散的无奈,我已无从辨别。
还没有清醒过来,校园里就只剩下一片片写满留言的纸片随风狂舞。人去楼空的校园我一个人独自彷徨。今宵酒醒何处?醒时满眼凄凉。
青春年少,睡一晚,迎接新的太阳,走吧,不管路上有没有同伴,路上有的是青春的梦想。
仿佛一生的眼泪都在那个时候流光,一生的感慨都在那个时候发完,仿佛一世的豪情都在那时爆发。以后所有酒场仿佛都是那时的重复。
然而,仿佛毕竟只是仿佛。人生若都只是重复,那该多么无聊。
在山城,一次老乡聚会,喝安康的五里稠酒。五里稠酒,和我关中米酒相似,以为无甚大碍,喝酒不用酒杯,大碗伺候。喝着喝着舌头就大,顺势有人就溜到桌子底下。席中女生只有王卫阳谈笑自若。问她,几碗了。才五碗。后来知道,五里稠酒三碗就能放翻人。喝了五里稠酒,尤其吹不得风,见风就倒。这不禁让我想起那位打虎的英雄当年在景阳冈喝的酒也是号称“三碗不过岗”。酒没喝完,许多人就着桌子呼呼大睡。结账,还有清醒的。出得门来,互相搀扶。王卫阳笑靥如花说了句:喝完酒,看电影去。毫无醉意。一群人大呼:神人啊!
怀着对大山的向往,又有蔺姑娘的邀请,我们一行几人前往她的秦岭深处的家乡做客。
家在山腰。所谓村庄和平原绝不相同,所谓邻居,看得见,听得见,你家在那座山上,我家在这座山上,看山跑死马,来往一趟少说得半天。满眼看去都是葱绿的森林,满眼看去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如此广袤的大山生平所仅见,不由心生敬意:山已如此,人,又将如何?
晚饭是一定要喝酒的,因为平日客少来,村长也从对面山上赶过来,老爹开口就说:从来没有这么多大学生来过我们山村,喝酒一定要尽兴。
经历那么多战阵,我多少有些狡猾,尽兴的话一定要说的,尽兴喝酒的事儿一定要控制。喝酒,酒,总有穷尽时。
腊肉、熏肉、蘑菇、香菇、笋尖。。。。山下没有的山珍上桌,“喝酒,什么酒?”回头问蔺姑娘,“包谷烧,用大碗吧。”五个人,两斤装的塑料壶一壶酒。成,还在承受范围之内。看看壶,笑笑,蔺姑娘也笑笑,村长也笑笑。一人一碗酒倒满,壶见底,心中窃喜。
敬客人,我先干。村长一仰脖儿,一碗酒滴水不漏。喝吧,兄弟们,不能不给人村长面儿。继续,倒酒,酒在哪里?酒在身后,一个大酒桶,印象中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抱得拢的。酒总有穷尽时,我终于为我的无知感到头疼。酒总有穷尽时,只是今天无论如何不可能了。
前面有车,后面有辙。吃菜,喝酒,划拳赢酒。进入快车道,想慢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什么时候钻到桌子底下不知道。同行的哥儿几个全都醉倒,村长一出门就栽倒在秧田里。那夜一场豪饮至今犹有余味。
以后的喝酒多是应酬,半杯白酒装装样子,没有几个人愿意和你干掉白酒,一夜之间都学会了一个词:悠着点儿。控制、刹车系统良好。而我明明知道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戒备日益加深。喝着不知什么品牌的酒,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表面热闹的气氛难以掩盖虚假的繁荣与情谊。益发觉得酒是难以下咽的毒药。很羡慕坚决不喝酒的同事,好菜上桌,盛一碗饭,有滋有味,说两句告别的话,该打牌打牌,要唱歌唱歌,逍遥自在,酒桌上也是真我。有时候很看不起自己,做人骑墙,明明不是能喝酒能应酬的人,偏偏选择硬撑,仿佛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一样。
有时真痛苦,你喝过酒,大家都知道,别人和你喝,你不喝,别人以为你看不起他。虽然没有什么情意,塌了人家面子,不定怎么记恨你。在喝酒上,你会觉得做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现在有时几个兄弟一起吃吃夜宵,喝点小酒,倒是情趣盎然。不在于菜的好赖,不在于酒的的品质,只要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主要是聊天,说说国家大事,聊聊工作烦恼,发发心中不平,骂骂世事黑暗。能喝则喝,不能喝吃菜,吃饱了说话,不想说听着,困了散伙,回家睡觉。平平和和,是正常的人过的正常的日子。
喝酒,请我喝酒的人和我请喝酒的人就在这日子里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