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刘平 V2
初秋的夜晚，天凉如水。
素素依靠在亭子的椽柱上，用余光瞄了瞄湖畔的长廊处，阿莱还没有到。
有多久没有和阿莱见面了呢？三四个月了吧，一段时间不见还真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神情漠然的眺望着的不远处的月牙湖。湖面平静如水，银盘似的圆月，倒映在湖心，悠然恬静，美的醉人。这一排依湖而建的亭台楼榭，在月色与灯光的映衬下竟亮如白昼,这便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了。
只是，今天她没了欣赏的心情，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劲来。这样的时候她更加特别想见阿莱。阿莱是她的故交，初识这位老友时才十八九岁，那时两人截然不同的个性，谁也没刻意待见谁。不曾想，二十年过去了，依旧性格囧然的她们，却成了莫逆之交。
微风吹皱了湖面，一片片细碎的银光闪闪发光亮，亭外的假山处松叶颤动，送来一丝幽幽的香气，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呼的一下从林中飞起，发出梦呓般的叫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她的这位老友向来没有时间概念，以往小聚她总会把约定好了时间故意说的提前一些，即便这样阿莱还是常常晚到半个多小时，她经常责怪她没时间概念，她却总是狡黠一笑，说是知道她总会把时间说早的，素素不禁摇头苦笑。不过今天她没有故意把时间提前，她想在等待的时间里，让自己静一静。
笃、笃、笃，随着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响由远及近的传来，一袭妖娆的红裙便婀娜地向这边飘然而至。
素素回过头，强做欢颜的笑贫：“呦！这是谁呀！怎么见一次变一次呢？我都快不认得了，素素故作夸张的打开手机屏对着阿莱的脸。
阿莱也豪不介意的把脸凑上前，素素，你帮我看看我这双眼皮做的效果怎么样？看看我还打了瘦脸针呢，效果明显吗？好看吗？
你已经那么瘦了，还打什么瘦脸针呀！你没听报道吗？好多整形整出问题的，素素一边唠叨一边凑近了身子。一张美艳精致的脸庞被手机的灯光照亮，那忽闪忽闪的睫毛衬托着那双大眼，顾盼生辉。恩，效果确实不错。哎呦妈呀！我的大美人，你该不会换眼珠子了吧！这颜色怎么好像不对呢？
去！去！去！你个老土冒，我这是美瞳，美瞳知道吗？就是像隐形眼镜一样贴在上面的，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阿莱嗔怪的打压下素素的手机。
素素也忍不住捂嘴笑了，美瞳啊！听说过。我说呢现在医疗再发达，也没到可以随便换眼珠子的地步吧。我真担心哪天一不留神我把你给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你了。素素继续不依不饶的贫嘴，心里却好生羡慕这位老友艳而不俗、媚而有骨的潇洒气度。
没办法呀！没你天生丽质，只能后天雕刻雕刻啦！阿莱一边酸溜溜说着，一边透过月色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清雅秀丽的女子。一身素雅的连衣裙，灵动双眸带着淡淡的忧虑。书卷气与江湖气的微妙混合，让她从心里感叹，唉！这是她无论怎么刻，也刻不出的气质呢。
阿莱随手把包一甩，大咧咧的往长凳上一坐：“还能跟我这么贫，看来度过低迷期了？”
素素淡淡地苦笑：“低迷？低迷倒好了，有低就有高，那是值得开心的事，就像股票一样，低的时候，找准时机抄个底，还有等待翻身的时候。而我呢，现在直接停牌……”
阿莱盯着素素的表情试探着：夸张了吧？“不应该啊！不就一场火吗？五个月都过去了，你还没走出来。”
素素心说，是啊！那是很及时的一场大火呢？我得感谢它。
嘴上却说：“根本就没走进去，哪来的走出来啊。”
阿莱却是个急脾气，不耐烦道：“喂！喂！说人话，行不行？别跟我打暗语，到底怎么了啊!这么久了，看你平静如水的，我以为你翻篇了呢？咋啦，还有大招？你是反应迟钝呢，还是后返烧？
素素不语，眼前浮起五个月前那个夜晚的情景。
午夜，手机铃声急促的想起：“素姐，快…素姐…不好了，快来啊！店里着火了！”
啊！什么？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是的！呜…呜…你快来！店内小妹有点语不成声的呜咽着。
别着急，慢慢说，报警了吗？
报了！你…快来！快来吧！见面说！手机里一片嘈杂。
等她赶到时，大火已经蔓延开来，诺大的饭庄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火苗像一群冲出牢笼的猛兽，伸出长长的火舌肆虐的舔着夜空。到处都弥漫着焦糊的味道，浓烟滚滚催人泪下。消防车呜啦呜啦的叫着，哭泣声、叫喊声、喇叭声混成一片。
她一下瘫倒在地，待消防人员把她从一片狼籍的地方拖起时，她才恢复理智问道，有没有人员伤亡。
好在因为发现及时，只有两个人是重伤，其他几个均是轻伤。真是万幸哪。
接下来的几天，她行尸走肉般忙着，机械的配合着公安部门的调查。只是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这一起大火竟然是人为纵火。只因店里服务员的男朋友误会服务员跟厨师有一腿。多么奇葩的原因啊，真是天将横祸，人的性格极端起来真的很可怕。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说不心疼是假的！那些日子大家都很担心她！阿莱一连几天陪着她，希望她大哭一场，担心她憋坏了。
好在她买了保险，虽然赔光了所有的钱，但也不致于倾家荡产。她常常的舒了一口气，始终没有滴一滴眼泪。别人都觉得她很坚强，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是坚强。甚至心中竟有点小小的确幸，这个意外让她有个合理的借口，把愁结的情绪给缓一缓了。只是她说不出口而已。
可是五个月过去了，她的心并没有得到缓解，却一天一天消沉下去。
阿莱什么都不怕就怕她不说话，她太了解她了。那一年她失恋也是闷声不响的，舍友们都以为她没事，只有自己清楚她伤的很重，整日陪着她，好不容易她才开口了。
素啊，怎么啦！想什么呢？你别吓我啊！
素素抬头仰望星空，本来那诗意盎然的明月，却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光线。
她淡淡的吐出一句：“阿莱啊！我活腻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真想一了百了算了。”
阿莱心疼的拉着素素的手：“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店没了吗？不就是钱没了吗？店没了再开，钱没了再挣，如果没启动资金，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你怎么能胡思乱想呢？
唉！阿莱，不是的！是心气没了！你说心气没了还怎么继续下去呢？两行泪水幽幽地划过素素的脸庞。
怎么会呢？素素，你那个与天斗与地斗的精神呢？这一个坎你就跨不过去了？我不信。
累了，五个月了，我终日不得安宁！太累了，我想放弃了，实话和你说店没烧之前，我就厌了，我找不到生活得方向，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勉强度日而已。这场大火虽让我亏空了所有的钱，但让我有种解脱感。其实我不想撑下去了，因为我不喜欢，但又不能放弃。反而是这场意外之火，让外人觉得我不是因为能力问题经营倒闭的，像给我盖了一块遮羞布。
我以为从此我可以心安理得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我以为一无所有会逼出我的潜力，让我东山再起。熟不知折腾了五个月，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这样茫然无措如千万只蚂蚁在咬噬我的心，我憋屈，我害怕，我恐慌，我看不到我的存在，你说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劲呢。
阿莱耐心听完，啪的一声把手机丢在桌上：“我看你就是贪心给闹的”。有家有业的，有日子就过呗，整天竟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你那点心事我早给你看穿了，又想成为叱姹风云的人物，又想着你的诗和远方，当欲望受阻，能力不及时，又心灰意冷，失意迷茫。你就是贪。
素素强压着心中的痛楚，你别激将我，你还不理解我？我没那么贪，我并不想怎样的飞黄腾达，我只是想不通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意义？你能不能清醒点，从毕业到现在，你像一根绷紧了的弦，你为你心中意义画了一个又一个梦，你追啊追！你只有在追的时候才有劲。可结果呢？无论你做成的事，还是你没做成的事，你还不是一样很烦恼。我和你说，你这种思想不改变，你追不到是空，你追到了也还是空……阿莱开始滔滔不绝，越说越激动。
够了！素素突然打断阿莱的话语。难道几个月不见，我就是找你来羞辱我的吗？你想让我怎么样？让我也像你一样每天生活在堕落里吗？素素满脸泪痕还击着。
阿莱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而素素呢，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么多年她虽对她的价值观颇有微词，但从来没有口不择言过。
沉默，尴尬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
这时的天空乌云翻滚，一场大雨再所难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亭檐上。
阿莱满含泪水凄凄笑了，这是你的真心话吧！这些年你一直这样看我的吧！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一个不误正业的人，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更没有资格来对你说教。
素素知道这次是真的伤到她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天知道她有多在乎她这个朋友，可是今天心情真的糟透了。
阿莱，不是的，我心情不好，你别生气。你知道的我从没有轻视过你，我只是对未来太迷茫了，你被生我的气好吗？素素也是泪流满面语不成声。
阿莱擦了擦眼泪，潇洒的把头扭到一边。没事的，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我即已选择这样的生活，就应能承受这种骗吃骗喝骗感情的副作用。还能指望谁给我立个贞节牌坊不成。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经常给我出谋划策的闺蜜也是这样看我的。
不是的！对不起，阿莱，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知道的，你懂的，我……素素为自己的鲁莽百口莫辩，难受极了
良久，阿莱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想把我的话说完。其实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父母健康。哪像我无父无母，无家无业，没有归属。比起我你样样如意，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她甩了甩头发接着说，不过对于我自己走的路也从不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当初我们都是追梦少年，只是后来变的不同了，你追求的是成就感，而我追求的是物质感！也许别人会看不起我，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要的就是舒适的生活和美丽的外表，真的穷怕了。
至于那些男人，都是他们找上门，心甘情愿让我骗的，他们贪图美色，我贪图钱财。谁都没有真心，也谈不上谁骗谁，我们各求所需罢了。
所以我的梦想很具体，我不痛苦。而你呢，真是有些贪心的，尽管你贪的不是钱财。可你又想事业有成，又想实现价值，又想众人景仰，又想活出自己，你的梦想太多太飘渺了，所以你才会很痛苦。
这一刻，素素在好友的面前被剖的血淋淋的，但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她把自己的脸埋入自己的手心，呜呜的哭出声来。
我怎么办呢？我好累呀！我觉得自己要是不做出一些成就，我好像都没脸活下去了。你不知道我很焦虑，但我又不屑去改善，我以为这不是我的理想，我肯定能干更大的事，能有更大的成就。可是经过这五个月的闲暇，我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没有以往的冲劲了，做什么都前怕狼后怕虎。我的大脑想去成就一番事业。可我的心一直在逃避，一直在拖后腿。我一点自信都没了，自信都没了，还能做成什么呢，什么都做不成，活着还有什么劲呢。
阿莱轻轻地把素素抱住，放缓了语气，我没你有学问，也没你有远大的理想，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但我觉得你真是想的太多了。你总想把人生弄的高大上，所以你憋着一股劲，当努力看不到结果时，你就会绝望了，何必活得那么复杂呢，做好当下你该做的每一件事就好了。
这时的阿莱像是饱经风霜妇人，若有所思的继续说着：“人啊，这一辈子就像一场戏，演着，演着你就演出了自己。你是女儿时尽力演个好女儿，你是妻子时尽力演个好妻子，你是母亲时尽力演个好妈妈。工作时就演好工作的角色。休息时就让自己好好休息。就已经很有意义了，何必刻意追求什么意义呢。
素素怔怔地看着阿莱：“你比我智慧多了。我很惭愧，你说得很对，我就是求而不得而畏首畏尾，导致了失去信心，从而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所以厌世了。我是个懦弱的人。
阿莱噗嗤一声，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你呀！可别矫枉过正了，你还懦弱呢！整个一女超人，还来个厌世吓唬我，你舍的死才怪。
素素却泪眼汪汪动容的说“阿莱，真的谢谢你，你怎么做到看得这么透呢？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自我接纳，找到了自己的原点，做自己真实能做到的事，才会活出真我。”
别啊！我可受不了你这上纲上线的！我是没吃过猪肉，却看见过猪跑的，阿莱又恢复了往常。
阿莱，你比我活的潇洒自如，其实大多数时候我是羡慕你的。只是也老大不小了，找个人定下来吧！
嗨，羡慕我什么啊！其实我才是那个懦弱又懒惰的人，我看着你努力，我觉得好像你替我完成了梦想一样。真的，所以你不要放弃。
对于我自己，我也在尝试中，我没什么本领，但化妆和服饰搭配还是很擅长的，我准备从我会的做起，开个形象设计的小店，你要支持我哦！
真的！太好了！一言为定，我们一起努力。
两个女人哭哭笑笑，夜色更浓了。大雨过后一切回归寂静。她们你看看，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