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向晚,天上飘着懒洋洋的云彩。下半截沉在黑暗里,上半截仍浮在阳光中。――王小波
太阳慢慢地藏起来了,我还没吃饭。肚子饿时,我就想起了外婆;有关外婆的记忆一出现,我的童年就回来了。
回忆里的父母几乎只有过年时才在家,以前是为了生活,现在也是为了生活,而在变化的是我们,是年复一年再不回来的我们的童年。
我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但救活我的是外婆。当年很多人都不同意我母亲把我生下来,而外婆是始终持反对票的那一个,她给母亲支招,让母亲在异地他乡把我生下来,从此世界上多了这样一个我。我不优秀,也不漂亮,但我深知生命来之不易,就算其他人我都辜负,我也要倔强的活下去,为了母亲艰辛的十月,为了外婆曾经的信任。
外婆疼爱每个孩子,但她为了我骂她最心疼的小女儿。我母亲在家排行最小,她出生时就很瘦弱,当时外婆家里的条件很差,母亲营养跟不上,自然外婆给予了母亲更多的爱。初为人母的她,在照顾我时犯了很多错误。我与母亲不同,生下来八斤多快要接近九斤,身体强壮,全身都是圆滚滚的肥肉。胖胖的我得到了外婆的喜爱。当夏天到来时,我再也快乐不起来。浑身的肥肉都贴在一起,天一热,汗水就慢慢地透出来,痱子在几天之内就遍布全身,母亲拿我全无主意,只好背着我来到了外婆家。外婆看到了全身粉色系列的我破口就要骂我的母亲,“不会带孩子就别带,还不如交给我。”
我再次死里逃生是在我一岁大左右的春节。春节母亲去二姨家玩,那时二姨还未离家出走,那时母亲年轻体力好,穿着高跟鞋背着我走十几里路都不觉得累。二姨家门前是一段长长的石梯,母亲一不小心把我从背篼里倒了出来,我顺着梯子一直滚到了田里。当时把母亲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外婆急忙跑到田里把我抱起来,掐了人中,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当时我的哭声可能是让外婆最心安的声音吧。
外婆烧的柴火饭饭很好吃,从小到大,那是陪我长大的味道,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浓。现在她在四川,我在西安,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吃一次外婆做的饭也不那么容易。
升高中以前,每到周末,我都会带着弟弟跑到外婆家去蹭饭吃。外婆家的菜籽油香我在半路上就闻到了,只要香味一出来,那肯定就是外婆在炒菜了。弟弟会把书包扔给我,闻着味道就跑了。每年到了秋季,外婆就回收到来自各家各户的“邀请函”,这个倒不是叫外婆去帮忙干农活,而是帮别人做饭,自家的主人去田里干活。有时候我也能跟着外婆去蹭饭吃。过年之前,外婆会早早的准备好醪糟,磨好汤圆粉,一到过年时,远亲近邻都会向外婆家“讨要”一罐醪糟,其实这些超市里都能买到,他们可能是喜欢我“外婆的味道”吧。
记忆里有无数次外婆在耳边劝导我,“等你考上大学了,外婆也可以沾沾光啊;等你考上大学,你就可以走出去了;等你考上大学,外婆一定从牙缝里省出钱来给你发红包奖励。”当高考结束后,外婆给母亲打了电话,询问我考的如何,是否有信心上重本。我自己心里其实明白,我离我的梦想的学校肯定是没指望了,但去上一般的学校心里又不情愿,我给母亲商量过去复读,母亲没有表态,说是等分数出来再做打算。我给外婆打了电话,她说“今年你肯定考上了吧,你没问题的,外婆晓得你最尖了。今年我让你妈妈给你办一次大大的学酒,外婆给你准备了红包哟。”后来分数出来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肯定也不会很好。因为很多原因,我没有选择去复。去年,我收到了外婆的红包,不多不少,她的心藏在里面。我记得我高二那年国庆节回家,外爷说过“最近村子里好多老太爷都走了,不晓得为啥子就死逑了,我和你外婆心里也很害怕呀,晓得哪天差娃子就来找我们了。”当时听了这心里一阵寒。我知道时光不再会等我长大。
每年夏天,外婆家就会集齐九大元宝(舅舅家三个孩子,大姨家的春哥和娟姐,二姨家的云姐和欢妹妹,我和弟弟)。更小一点的时候,我们会穿着外婆统一购买的短裤和小白褂,跑到田里去打仗或者是跟着春哥一起去爬核桃树。每次到赶集的时候外婆就会在我们当中挑一两个,让我们陪着她一起去。如果外婆想一个人去我们也是不会同意的,因为她容易中暑,还有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零食。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外婆就会背着背篼回来,我们一拥而上,把外婆的背篼翻个底朝天,找找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那些年外婆给我们买的爽歪歪和哇哈哈是我现在最想的味道。到了晚上,我们在四合院里和其他的小伙伴一起跑,我跑得最疯,新华家的狮子狗总是见不得孩子跑跳打闹,它总是追在我的屁股后面咬我的屁股。现在它已经死了。在我们大闹大叫的时候,外婆已经把饭做好了,只等她一声令下,我们跳到板凳上,吃着碗里,瞧着盘里,都生怕自己没有吃到肉。我喜欢吃外婆做的饭,也吃的最多。因此也有一个不好听的小绰号“饭蒸子”。
去年冬天,外婆生病了。
外婆的身体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很好,虽然小病小痛不断,但她大病一直没有过。去年国庆我没回家,为了玩――初到西安,把家乡的记忆抛到脑后,不想刚来就离开西安。就在国庆后的第二周,外婆生病了,很严重。舅舅和舅妈都回家了。妈给我打电话说她害怕,外婆是她最亲的人。
我打了外婆的手机号,是二姨接的,外婆在昏迷中。我当时和母亲一样害怕,突然发现外婆已经七十多岁了,她不再是那个精力充沛的外婆了。她和普通人一样,也会老去。
春节回家,大年初一去了外婆家。外婆靠在椅子上,没有外婆做的醪糟和汤圆,但年夜饭过后依旧燃起了烟花。外婆不再忙里忙外招呼客人,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热闹。
今年暑假我回老家盖章,吃了外婆做的饭,还是那个味道。但是只有我和外爷吃,他们都没回家。
夏天再没有了暑假,大黄牛已经被卖掉,外婆家们前的苹果树一颗也没有了,石梯下的水田已经干涸,外爷用篱笆围了一个鸡圈……
晚上还是漫天星空,只是我一个人坐在院坝里,四合院只剩一户人家,早些年的狮子狗只留在我的记忆里。
今年的中秋只有外爷陪着外婆,小时候外婆买的月饼,我还想吃一遍。
外婆做的饭,我现在好想吃;外婆的味道,我好想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