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感受到春天的,当然是花了。树上的花,野外的花,绚烂了整个春天。
今年却不同,看花成了一种奢望。新冠肺疫肆虐,大家不得不宅在家里,特别是我们湖北,自然包括我的家乡随州,都是重灾区。
年前外出旅游,我被滞留在长沙已经50多天了。长沙和随州相比,疫情的情况好些,这里虽已基本恢复到了疫前状态,但行人稀少,门禁依然严格。上午,下楼去买菜,见小区绿化带里的山杏开花了,一簇簇,一树雪白。
和花一样让人感受春天的,还有野菜。
最著名的野菜,当属荠菜,我们随州叫“地菜”。上午在超市里买菜,看到有荠菜,很肥很鲜嫩,思量着肯定是人工种植的,但好歹还是买了一些,回寄住的民宿包饺子,打发时间。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户外老虎队一行几十人骑车到随南何店柳林交界的十九山去看满山遍野盛开的山杏花,路上休息时,众多的女骑友还在忙着挑地菜。
春天到来的时候,地菜长得很快。从小小的嫩芽到展开似水袖飞舞一般的叶片,要不了几天时间。如果不抓紧去挑,马上就开花了。
那满天繁星般的小白花,在春风里摇曳,让人微熏,自成风景。
野菜有很多,吃过的野菜也很多。婆婆丁、锯花齿、棉枣子、野苋菜、黄花秒、野辣菜、马齿苋、紫苏、蕨菜、水芹菜、小野蒜、茵陈、鱼腥草、蒲公英......对了,蒲公英随州叫黄花秒,还有黄荆叶、槐花、红薯叶、香椿等等,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野菜。
知道这么多野菜并且把它们当粮食吃,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我家下放随县三里岗公社尚店火石冲,现在的随州那时叫随县。
野菜特殊的地方,主要是在吃法上。可以炒,可以煮,可以蒸,可以凉拌,也可以焯水后晒干菜。但我记忆中最常见的吃法,是拌在米里一起煮,充当粮食。这是我记忆里一段饥饿的时光,味觉告诉我,野菜并不好吃。
现在当然不一样了,现在吃野菜,是尝鲜。
最著名的野菜当然还是地菜,不论是过去缺衣少食的年代还是现在丰衣足食的年代,人们总是对地菜情有独钟。虽然地菜在做法上有些单调,主打是包饺子,要么是地菜肉饺子,要么是地菜鸡蛋饺子。
清楚记得,在那生活困难的年代,能吃上一顿地菜饺子,不管馅里加的什么,都可以称得上平淡日子里的一件大事了。
只要是做饺子,厨房里就少不了会发出梆梆梆的剁馅声,那是一种幸福的张扬。
有时候吃地菜饺子,偶尔和孩子说起野菜,说起在那饥饿的年景里,只有靠野菜接济才能够活命的往事时,孩子总是瞪大了眼睛,那眼光里,分明写着大大的问号。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家庭生活,让野菜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地位。再来吃那些野菜,与其说是对过往生活的回味,还不如说成是对季节的即时感受。
很多野菜,当然也包括地菜,只有在合适的季节,才能够合适地吃到。
现在想吃野菜,可以很轻松地在农贸市场甚至是超市里买到,看着野菜那肥硕鲜嫩的模样,就能够轻易地判断出自农户种植。如此这般,就让野菜失去了跟种植蔬菜的区别。
总觉得,拿上铲子,挎着菜篮,到田野、地头、河滩、沟渠、土坡、山岭上去采,才能真正称得上挖野菜,才会具有一种仪式感,让你自己和别人都知道,我要去挖野菜了。
南宋诗人许应龙有一首有关荠菜的诗:“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满地生。”说是荠菜不需肥沃,专生在贫瘠之地。
是啊,即是野菜,本就生长在野地。再说,挖野菜本身,就是在强化着仪式感。选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走向野外。好多时候也并不是以采野菜为主,而是在感受乡野风光的同时,顺便再采来一些野菜,采多采少无关紧要,主要是以这种方式,完成一种感受乡野的纪念。
在儿时的记忆中,田野里有着总也拔不尽的野草,自然也包括随便都可以挖到的野菜。今天,在超市挑选地菜的时候,我在想,故乡的乡野,地菜一定也长得正绿、正嫩。
在寄住的民宿里,和老伴一起把买回的地菜仔细择干净,剁成馅,拌上肉末,和面擀皮,包成饺子,下锅煮得漂浮起来,捞到碗里热气腾腾。咬上一口,在氤氲的热气里细细品味,分明弥漫着一股春天的味道,一股春天里乡野蓬勃的气息。
“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这是辛弃疾的诗句。“城中桃李愁春风,春在溪头野荠花”。还是辛弃疾的诗句。诗人眼里的野菜,自然也充满诗意。
脑海里浮现的辛弃疾,从来都是“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豪迈英雄,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猛人,但读到这些关于荠菜花的诗句,脑海里顿时映出了一个有着情感温度的谦谦君子。
只有挑过地菜,吃过地菜的人,才可以写出这些有着浓郁乡野气息的诗句。
有意思的是,诗人在诗句里写是带花的荠菜,是不是诗人误了挑地菜的最好时辰?我在想,待到新冠肺疫疫情结束后,待我回到久违的家乡随州,待我走到坡边地头,那田野里的地菜,是不是也开满了花?
误了合适挑地菜的时间也不要紧,这些如繁星般的花开,或许会更加洋溢着诗意。
只要你愿意走向乡野,去细细欣赏和品味。
误了地菜,还有黄花秒,还有马齿菜,还有野春韭.....野菜会一茬接着一茬地生长。
春风吹起,暖阳普照,杂花生树。但这草长莺飞的季节,在遥远的异乡能吃上一顿地菜饺子,于甜美里,我在体悟着伤感,体悟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伤感。
我盼望着疫情快些过去。
我想回家。
回到家乡,到田野去,去挖野菜,去看地菜开满的白花。我知道,地菜花开之后,会结满倒心形的果子,每个果子里边,还会有着好多粒的种子。
所以不管挑下来多少,都不会影响到它的生长。今年挑过的地方,明年又是一大片。
这就是草木年华,在季节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