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低回后的豁达大度
《苏东坡传》上把苏轼写的太达观了,或许夹杂了作者本人的心性,但我看了觉得不太合心意,只是草草翻了翻,就不看了。我看到苏东坡很多痛苦挣扎的时刻,“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我看到他在黄州很痛苦,亲友离散,内心孤独凄凉,而我心里也会为之悲哀。我看到“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他这首词虽然讥诮带着几分戏虐,但结尾依然有很强烈的悲哀,他说什么时候才能忘却痛苦,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嗟叹自己的命运,不再沉浸在痛苦之中。而后他转而希望驾着扁舟,就此离开,这其实也是有了逸世的思想,想逃避现实了。虽然有很多解读说这是豁达,但我总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他心里是难受着的。在他晚年时,他写过,“问余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三个地方是他被贬谪辗转的地方,浇筑了他的心血,也耗费了他的年华。文人大多想立于朝堂之上,站在政治的核心,或者能升迁或是平调,而贬谪无疑是文人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刘禹锡说,“二十三年弃置身”。但文人总是能找到超脱的渠道,因为心里追求道义,向往一身浩然正气,即使自哀,也不会太久,刘禹锡便又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而更有范仲淹这样胸怀更阔大的,便会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先说了些人物,现在再看看《赤壁赋》的文章。客和苏子是苏轼的灵魂的两个分体,但他们又是无比相似的。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小舟缓缓漂流,天上的月光光洁圆满、普照世界。在这种总有的环境下,人会非常放松,心底的情绪也会慢慢浮现。客吹着洞箫,发出悲凉之音。在这样浩瀚的自然背景下,他联想到自己不过是个隐士,可能再也不能建立像曹孟德那样的功业,可能不能再实现文人从小以来就被教导的“立德立言立功”的事业,功名难以建立,壮志难酬,在史书中,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中国文人在阅读历史时总会找到很多榜样,史书的笔对于建立丰功伟绩的人也会不遗余力地赞誉,加强了文人地向往和憧憬。但当理想实现不了,幻想已然破碎时,人难免会纠结“为什么”“凭什么”,处于自怨自艾的狭窄境地里。苏轼是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下去的,何况他已经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消化这些事了,他不愿钻进牛角尖,想“忘却营营”,他的方法就是和大自然融合,让大自然给自己力量。大自然的美和阔大永远是人忘却痛苦的良药。
再说客,客也并不是寻常文人感概人生际遇的长吁短叹,他反倒是觉得,曹孟德的功业早已消失在历史风尘中,他想寻求的,是和天上的仙人神灵为伍,能获得长久的寿命,这可以说是苏轼一种道家飘逸出世的念头了,列子御风而行,苏轼“挟飞仙以遨游”。他感受到人生命的短暂渺小,即使是再大的功业在宇宙浩瀚的时间和空间面前,不过如此。《星空词典》上说,人类不过是宇宙的一粒星辰,其全部的历史都不过是一个再短不过的瞬间,是一个极小的单位。千年前的苏轼也领悟到了这一点。
客虽然忧愁,但内心浩瀚,有仙气,有超然之态。对于我来说,高中时接触《苏菲的世界》,心里总有哲学家的天真和纯粹,我倒是很羡慕那时候的自己,内心简单,没有杂念,但现在上了大学我反而想得多了,即使看到苏轼的诗词,我也往往感受不到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或许我现在还是“见山不是山”的状态,现在读以前喜欢的文章总有一种“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的感觉,还有一句话叫“历事故而弥天真”,或许这样的过程是注定要经历的。
再说苏子,他一听,说看事物要从两个角度,一个是变,一个是不变。而前者把人的生命和自然相比较显得短暂局促,后者却成功将人类和自然融合,让思想境界变得阔大了,客本来想沉缅的忧愁也消失不见(暂时遁隐)了。当人把自己想的很大,需要的东西很多时,思想也会被现实绊住,不能变的阔大。但当人看到自己的渺小,看到更加宏大壮美的事物时,心思也就会沉下来,也就思想也就能变得更加开阔。苏轼看到清风明月,明白了为乐之处在于全然接受,在于此时此刻内心空明的瞬间,至于下一刻下一秒,和过去的荣光,也与现在无关了。活在当下,当下才是实实在在的。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的快乐也不是在于成功。快乐的人喜爱着一草一木,自然细微的景象就足以使他们情动喜悦,哪里需要更多东西呢?真正的喜悦是突如其来,不是有意为之;真正珍贵的东西是眼前的事物,不是可以获取的。
所以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即成声,目遇之即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