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今年76岁了,很幸运,身体要比同龄老太太好得多。在乡下种了一园子蔬菜的同时,还在几间老房子门前开辟了几块空地,种了好些瓜果,此外又饲养了一群鸡鸭。我印象中她一直很能干,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总是见她挑着担子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或是纵横交错的田埂间。
据阿婆自己回忆,她很小的时候家境很殷实,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唯有她一个女孩,很招父母疼爱,成天骑着父亲的脖子到处溜达,吃哥哥给她搜罗来的各种糖果。只是好景不长,父亲病倒以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当了,解放以后很多田地也都不归自家的了。生活一下子困难很多,于是在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她被送到一户人家当童养媳,只是那家的儿子又傻又瘫,阿婆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回去。自那以后,她就学会做很多农活,收稻谷割猪草,什么都干,渐渐的,也没有她不会干的活儿了。
后来她嫁给阿公,据说是因为阿公读了点书,她小时候原是有机会读书的,父亲病倒以后就不了了之了。阿公脾气不好,嗓门特别大,小时候他打个喷嚏都能把我们吓着。阿公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在这一点上,阿婆很是能忍,我小时候经常看到阿公吼她,她可以不动声色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每次都是阿公自己败下阵来,气呼呼地喝点小白酒解气。每当这个时候,阿婆就会去厨房里给他端一盘花生米,一边看阿公喝酒,一边数落他没由头地发脾气。
因为年轻时阿婆在生产队受了很多苦,父亲那一辈又经常饿肚子,于是对我们这一辈,阿婆很是溺爱。我打记事起就跟着她生活,以前在家的时候常听她回忆我几岁时的样子。她说我从小就怕蚊子(现在也还是很怕),还特爱哭,每次在院子里吃饭纳凉时,她都要拿一把蒲扇给我赶蚊子。那时候乡下都只用灭蚊片,只有我们家每晚用的蚊香,阿婆特意去城里买的,就是怕我晚上被蚊子咬醒了哭。
乡下很多时候大人都要下地干活,只能把孩子一并带在身边。阿婆从不带我去地里,一怕我晒着,又怕虫子多。每次都是哄我睡着了再去地里,估摸着我快醒的时候赶回来。有一次我醒来见不到她,自己一路问着找到了她干活的那块地儿,她只好用树枝给我搭了个临时凉棚,还在地上铺了她的外套,才放心我在那块阴凉处自己玩。回去的时候我也是不用走路的,阿婆把我放在田筐里,一路挑着担子带我回家。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大多数我都不记得了,只有近些年的事都还有印象。
跟着阿婆生活的日子里,包括两个堂姐在内,我们从没有干过什么家务活,洗碗擦桌子这样的事情都极少。妈妈总觉得阿婆这样容易惯坏孩子,跟着父母生活后,我经常洗衣做饭,为这事儿阿婆还跟妈妈吵过架。直到现在,二姐还是不会做饭。我暑假回乡下,每天的衣服都还是阿婆洗,饭也不用我做,此外阿婆还洗好瓜果冰好酸奶留给我。这些都是妈妈跟我交代的,说我常年在外,阿婆一年只见我一两次,她一定是想为我做些什么的。
这些年我们都大了,很少在需要阿婆来照顾我们。于是她就常常去庙里给我们祈福,爸爸他们给她的钱多半都贡献给庙里了。我们方言里有一种说法叫“收吓”,据说是因为年轻小辈很容易无缘无故被吓到,七魂六魄里总有一缕魂魄被吓走,阿婆最常干的事就是去庙里把我们被吓走的那缕魂魄收回来。通常都是用一个小方帕包着一点米,拿到庙里做了法以后就带回来给我们枕着睡三天,然后再煮来吃掉。早些年我对这一活动很是不屑,总是不肯吃那些米煮的饭。那时候我妈老是骂我,说我不懂老人家的心。这些年我渐渐懂了,阿婆还是会每年去庙里给我“收吓”,那一小包米,我自然是照她吩咐,枕了三天后煮来吃了。
阿婆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跟邻里处得极好,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就常常有一些老太太到家里来“玉英姐玉英姐”地喊着阿婆去帮忙。菜园里种的很多瓜果蔬菜阿婆也喜欢送人,很多年轻的叔叔婶婶不会种,阿婆也会特意去教他们。此外,阿婆对待死人也是极其善良的。每年的中元节,我们那边家家户户都要烧包袱,把用钱印打好的香纸包好,写上已逝先人的名讳,全部一起烧给过去的人用。每当这个时候,阿婆总会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大捆香纸拿出来,沿路都烧一点,有时候也会拿到稍远一点的山头去烧。她说这是烧野钱,那些包袱都是烧给有名讳的人的,阴间无名无姓的人太多了,没人给他们烧钱,孤魂野鬼不受人惦记,在阴间也是要被人欺负的。
我受阿婆影响,对鬼神的态度一直都是敬而不畏,也一直相信,他们也和阿婆一样,都是善良的。阿婆其实也已经老了,时常会忘记好些事情,我知道这些事情我都无法阻止也无能为力,也知道每个人都有离开的时候,但我还是不想去想,只能期盼着,阿婆的善良,能换得她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