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大家听我讲故事也听腻了吧,今天我要换一种不一样的方式来呈现我的故事,我们假设黄越青分裂为两个角色:黄(角色一)和越青(角色二),我想利用对话的方式来呈现我的故事和思想,就像《理想国》当中苏格拉底跟雅典街头的路人对白那样,下面我们就开始吧。
黄:越青老弟,今天你想讨论什么话题呢?
越青:就谈谈一个人应该为谁而活着吧。
黄:那你倒要说给我听听,你是为谁而活着。
越青:在我还没有开窍的那阵子,我总是围着别人转:学校的老师教我什么我就按部就班地跟着学,父母让我报什么补习班我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当我心智发育的相对成熟以后,我开始意识到,人应该为自己而活着,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努力地做自己,但是我发现因为外部力量时不时地对我横加干涉,自己总是没法心安理得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黄:哦,是吗?说来听听。
越青:要提及我自我意识的形成,大概要追溯到上高中的那阵子,当时同龄的所有人都在学校里按部就班地跟着老师走程序,一步一个脚印地围绕着高考、中考的指挥棒往前迈步子,那时候不肯为别人而活着的我在别人眼里已经算得上是个异类了。
黄:是吗?想不到你心理上成熟的那么早!那时周围的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懵懂期吧?
越青:也算不上特别成熟吧,可能我这人大脑结构天生就跟普通人不一样,说通俗点我这人很怪,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被别人绑住往前拖着走自己会感到很不舒服。就像皮影戏里的傀儡木偶,对于操纵影人的艺术家来说,傀儡永远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不管把他摆在一个多么优越的环境当中,他都体会不到自由和发挥主观能动性带来的快乐。
黄:说的没错,那阵子你是怎么特立独行的?
越青:或许是上幼儿园大班的那阵子金庸的武侠剧看多了,我当时特别崇拜银幕上那些武艺高强、行侠仗义的大侠,我渴望拜师名门,像他们一样练就一身好武功,就算没有机会除暴安良,至少也能防身自卫,而不总是被小流氓盯着欺负。
黄:是吗?你被小流氓欺负过吗?
越青:可不止一次!因为我身材矮小、体弱多病,看上去就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们学校周围的那些坏胚子欺负不了身强力壮的,就专门捡着软柿子捏,每次挨了打、受了气、被抢了钱以后,我都发誓要苦练武功,要在对方欺负我的同时给对方一记重拳,让他吃不饱兜着走。
黄:所以后来你就开始学武术了?
越青:对,其实我心里早就在盘算这件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付诸实践,我父母觉得社会很复杂,外面的坏人特别多,如果拜师的时候碰到一个心术不正的,教拳的同时利用我去干坏事打架斗殴之类的就完蛋了,所以他们挑师傅的时候特别谨慎。我的武术老师是通过熟人介绍的,在熟人担保赵师傅(也就是我后来的武术老师)品行端正、不会打任何歪主意的情况下,我家人才放心让我跟他学武术。
黄:你多大跟赵师傅习武的?如果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拳脚功夫,那学校的文化课怎么办?
越青:大概读高中的时候吧,学校的文化课我也没丢,但是正如荀子说的那句“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一个人的精力太过分散什么事都搞不好,因为我重心放在武术上面,所以文化课嘛也就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吧,我甚至为了自己的兴趣还休了一年学,虽然在同龄人看来我就好比一个留级生,放弃了文化、远离了高考的指挥棒不务正业地搞什么武术,如果将来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发展的话,就等于蹉跎了一年的时光,但对于我来说,这一年真的受益匪浅,因为潜心钻研武术和拳理,我参透了生命的本质,我感觉在这短短的一年当中自己得到的远比原先中学同学五六年经历的都要多得多。
黄:所以说武术改变了你,对你一生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可以说你的三观都建立在最初赵师傅传授给你的那些拳理上面?
越青:没错。我感觉现在人都特别功利,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跟前途、证书、奖状挂上钩,没有那些东西为前途铺平道路他们坚决不会去干,但我常常发现一个人越是急功近利,好的机会就越是不会青睐他。就拿钢琴考级这件事来说吧,绝大多数人拿十级证书是为了高考加分,一旦拿到了证书就不会再去碰钢琴:话说目的都达到了我继续练琴还有个什么卵用?这些人即便苦练达到了十级水平,但是丢掉琴艺没几年水平退的跟个不会弹琴的差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你有证书又顶个屁用?即便你高考成绩优异幼年学琴这件事对你的未来又能产生什么积极的影响?再拿我学武术这件事来说吧,身边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支持我,大家都会劝我父母:就这么把文化课丢掉了,考不上大学你家孩子今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啊?在如今这个信息社会当中,你单凭耍两下拳脚就能把饭碗端稳了?练武术的人千千万万,真正能走到李连杰、甄子丹那一步的能有几个?你们可不能拿孩子的前途开玩笑啊!
黄:在这件事上你父母是个什么态度?
越青:其实我父母比起其他父母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也时常为我的前途担忧,小时候为了学习的事有很多次跟他们闹的很不愉快,他们也逼过我,但是效果并不好,他们越逼我就越逆反,后来他们就不敢逼了。在学武术这件事上面,他们相对还是挺宽容的,因为当时我在学校的成绩并不好,就算正常发展下去能考上985、211之类名校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可能当时我在潜意识里面对学习也比较抵触和厌倦吧,我总感觉一学习自己就提不起劲来。父母也想让我换个环境,在习武的过程中调整一下自己,一年后回到学校能以一种全新的状态面对学业和高考。
黄:所以说学武术不单单培养了你的兴趣,也改变了你对文化课的态度?
越青:没错。学功夫的时候师傅会传授给我们很多拳理,在掌握拳理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一个文化底子好的习武者能够更快、更有效地理解武术的精髓,武术可不仅仅是拳脚功夫,它也包含着博大精深的文化内容,这让我意识到了学校里功课的重要性,可以说为了成为一个武林高手,我不得不把文化重新捡起来,不得不主动去翻阅中国古代那些经典、晦涩难懂的典籍。这可是学校里的那帮优等生做不到的,他们仅仅是按部就班地掌握老师传授的内容,他们只对高考、中考的所有知识点和各种题型感兴趣。
黄:所以说在做自己的过程中你越变越好,甚至比原先学校里那些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乖宝宝还要优秀?
越青:没错。在我看来,那些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乖宝宝只有被老师和父母精心呵护才能“表现得好”,他们不了解优秀的深刻含义,他们做得好仅仅是为了赢得长辈们的称赞和夸奖,一旦脱离了父母的襁褓和老师的管束,他们就会迷失方向,甚至变得无法无天。
黄: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跟钢琴结缘的?也是自己的兴趣吗?
越青:弹钢琴对我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属于一种无奈之举。
黄:此话怎讲?
越青:其实我真正想献身一辈子的事业是数学,我从小就想成为一个数学家,读高中的那阵子,我在家里做完了一本厚厚的题典,还自学了微积分,正当我对自己的数学梦想满怀憧憬的时候,我爸爸“拦腰砍了我一刀”,把我的梦击碎了。
黄:这么说你父亲不支持你搞数学?
越青:是的,他的意思是让我搞计算机。其实我之前已经拿到了中级程序员的证书,只要再努力一把,进个大公司应聘个重要的职位一定不成问题。
黄:编程可是个热门的行当!21世纪最缺的就是优秀的程序员,你既然有这个才能,为什么不选择继续深造呢?
越青:其实我对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感兴趣,考程序员完全是父母的意思,学了心理学以后我分析了自己当时的心态,觉得自己潜意识里面可能会有一种做码农不是什么崇高事业的感觉吧!我渴望做一个崇高、被所有人奉若神明的人。我知道编程来钱快,但我感觉金钱只是一个人生存的手段,而绝非一个人生存的目的,金钱是一个人能够自由做选择的基础,有了钱你可以旅游、可以吃大餐、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钱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享受生活,但是一个金钱的奴隶永远没法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快乐!
黄:不错,其实人生就是在金钱和自由之间达到一种平衡,过分追求金钱会让人有种被束缚和捆绑的感觉,但假如你是个穷光蛋那根本谈不上自由。
越青:没错,我不选择计算机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被金钱所捆绑,可我父亲却不这么想,或许是年轻时吃够了没钱的苦头,他总害怕我在物质上捉襟见肘,甚至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他不让我以数学为毕生奋斗的目标就是因为这个行当没有“钱途”,如果不能挤进大学做个教书匠一辈子只能挣扎在社会的边缘。
黄:你爸爸也是在为你好。
越青:可他把我逼得太紧了,他总爱把他的意志强加在我身上,他认为正确的事就必须让我去做,他从来不会考虑我的实际情况,或许我对那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根本就不感兴趣,或许我天生就不适合搞计算机。
黄:后来呢?
越青:在我跟他之间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甚至周围的邻居和亲朋好友都被卷了进来,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一门心思地埋头研究数学。我最终拗不过他,逃到他鞭长莫及的音乐领域去了,要知道他可是一个理工科学术权威,如果他想要在数学方面封杀我,我绝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
黄:所以说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弹起了钢琴,走上了音乐之路?
越青:没错,刚开始脱离他管束的时候,我也能体会到一种被放飞的自由,但是不久我的麻烦就来了,我感觉只要弹钢琴自己不得不为别人而活着。
黄:是吗?发生了什么事?
越青:因为我弹琴特别能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别人注意了以后就开始关注:他弹什么曲子啦?他基本功怎么样啊?他弹的有没有进步啊?他每天练几个小时啊?刚开始我跟周围人相处的还算融洽,尽管他们在背后对我的一言一行叽叽歪歪,也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但是随着我练习肖邦,周围人开始对我抱有越来越深的偏见。
黄:你是学琴多久开始练习肖邦的?
越青:大概两三个月吧,弹肖邦纯粹是出于兴趣,爱因斯坦不是说过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一个对钢琴抱有强烈兴趣的人一定比枯燥的练琴者进步更快,这就是我的初衷。
黄:两三个月就碰肖邦的确早了一点,要知道肖邦的绝大多数曲目都是有待于职业钢琴家攻克的难题啊!
越青:不知道怎么地,我就是对肖邦情有独钟,我感觉车尔尼丝毫不能让自己提起兴趣,我一弹那些枯燥的练习曲就难受的想睡觉。就算自己不能像职业钢琴家那样驾驭肖邦,弹肖邦至少也有一种启发性的意义,它能让自己意识到基本功的重要性,意识到要想在钢琴上弹出美妙的音乐,就必须苦练音阶、琶音这些最最枯燥的东西。就像自己刚开始在学校里对文化课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但是自从习武掌握拳理之后自己甚至能够主动去翻阅中国古代那些最最艰深晦涩的典籍了,弹肖邦对我的意义也在于此。
黄:这么说也没错。可周围人怎么就对你有看法了呢?
越青:是啊,我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每次我进琴房都能听到砰砰的冲门声,走在去琴行的路上都会遇到充满敌意的眼光,似乎是他们有意在向我挑衅。我属于那种很敏感的人,一旦别人对我怀有恶意我心里面就会特别难受,感觉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恰恰在这件事上面,我感觉自己没什么错,我一不偷二不抢,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我有什么值得别人反感和讨厌的地方?
黄:那你不理他们就是了,何必那么在意别人呢?你又不是为他们而活着。
越青: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情况似乎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随着我的坚持己见和不妥协,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只要听说我两三个月弹肖邦的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琴行所有的老师、学员和工作人员都以我为假想敌,欲将我除之后快。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们想要找我的弱点,将之放大并证明我是个特别糟糕、难相处的人,把我推到全世界的对立面上去。
黄:不会吧,是不是你太敏感了?这些想法是不是你想象出来的?
越青: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那些事情,你是不会理解我的。我刚开始也是抱有很天真的想法,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不是什么龌龊的事,自己爱学习还有错吗?但是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似乎钢琴圈有一种文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潜规则”吧,就是每一个学琴者都必须走程序:一年级弹完弹二年级的曲目,二年级弹完弹三年级的曲目,就这样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就算一个人发展的再快,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从小学一年级跳到研究生曲目,如果你不跟着大家一样走程序,所有人都会将你视为异类。
黄: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小学一年级的确没法一下子就跳到研一的程度。
越青:但是我感觉所有人都低估了我的学习能力。我习武两年就成了师傅眼里最器重的弟子,编程搞了两年就成了北大青鸟普雷校区的头块牌子,我总有一种在所有人看来幼稚可笑的想法,就是只要把自己的那股子刻苦的劲儿用在钢琴上,不出两三年我就能达到演奏级的水平。
黄:嗯,这个我相信,那你有向他们解释过吗?
越青:可能因为长期待在家里的缘故吧,我与人沟通这一块欠缺的很厉害,我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向别人解释,有时候即便我解释了别人也会曲解我的意思,与其如此,还不如埋头苦干,让时间去证明一切。
黄:也就是说,你始终相信一个人应该为自己而活着,只要不损人利己,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全世界不理解他也无所谓。
越青:没错,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别人越是想对我横加干涉,我就越是不应该向他们妥协,因为一旦妥协我就失去了自己,变成了任由他们操纵的傀儡。但是读了很多哲学书以后,我才意识到一层更高的境界,就是一个人既心安理得地做自己,同时也不会跟周围人搞得很对立,这是一门很高的技巧。
黄:所以说,当时你能看到的仅仅是脱离所有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做自己。
越青:没错,虽然后来我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成了一个所有人眼里名副其实的钢琴天才,但为此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不重复所有人走过的路、不遵守走程序的游戏规则,我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我时刻都必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旦暴露出一丝一毫的弱点所有人都会对我群起而攻之,我必须时刻准备着接受所有人的挑战。
黄:据说你学琴六个月就考上了南艺钢琴系,最后还顺利拿到了文凭,这也算是对你付出和承受苦难的一种补偿吧。
越青:当然,我在南艺也没少吃苦头,我跟专业老师上不来,甚至一度闹得很厉害,老师曾经用一些很难听的字眼刺激我,院里的所有同学也对我冷眼相看,我总感觉所有人都用一个普通人的标准来要求我:你一个学琴两三年的小菜鸟,不弹基础就是你的不对,就算你再有天赋,两三年也不可能搞出任何大名堂来。当时不仅仅是同学,老师也给我很大的压力逼着我弹基础,我不是不懂得基础的重要性,我只是感觉成年人不像小孩子,后者放学回来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他们可以利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磨童子功,即便在这上面耗个十年二十年也无所谓,而当时已经年过二十的我直接面临的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就业和走上社会,如果不能利用两三年的时间在钢琴上闯出一番天地来,我趁早还是打道回府,回去搞我的计算机和数学,但我感觉所有人都理解不了我,就是在这种所有人都给我施加压力的情况下我患上了抑郁症。
黄:这么说来,似乎只要你一弹钢琴,全世界都站在你的对立面上。
越青:没错,那种压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后来要丢掉钢琴的原因,我不想做一个所有人都唾弃的大坏蛋!
黄:所有人都唾弃的大坏蛋?这也太夸张了吧?
越青:你不知道的情况还多着呢!我家住在南林大,我在家里练琴的时候,周围邻居也对我抱有很强烈的反感,一方面是嫌我弹琴的声音太吵,另一方面他们也在用走程序和一步一步来的标准要求我,因为我不走程序,所有人都把我看作是一个跟老师捣蛋的坏孩子。
黄:你走不走程序跟他们有一毛钱关系吗?
越青:当然没关系,但我就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只要我一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对我投来敌意的眼光,他们似乎用眼睛在指责我:就你这种二半吊子还去考南艺?就你那个破水平还弹肖邦练习曲?你这种人不打基础一天到晚就想盖空中楼阁,我们倒要看看你能盖多高!你们楼下的某某某弹的比你好都没你那么张狂,你真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黄:看来你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啊!你已经掀起了一场世界大战,一场把你自己推到全人类对立面上的战斗!
越青:的确,我感觉一方面是我自己性格太古怪了,一旦走到人群当中跟普通人融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各种摩擦和矛盾,另一方面弹钢琴是非太多了,自从弹琴以来我就不断地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去,本来钢琴是一个陶冶情操的工具,但我总感觉越往深处走自己的心就被搅得越乱,自己就变得越来越急躁。
黄:所以你后来不得不放弃钢琴了?
越青:没错,我感觉就算坚持下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钢琴专业圈的人说我没有童子功,入这行入的太晚了,言外之意就是说我不可能成为一个钢琴家,既然不能成为这个领域当中最优秀的人,那么坚持下去的意义何在?
黄: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今后以教钢琴、带学生为生?
越青:我对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感兴趣,在我看来,带学生顶多只能糊糊口,而不能当作一个毕生奋斗的目标和事业,现在的学生都太笨了,即便你手把手地教他也学不会,即便你代课的老师有天大的本事,想要带出一两个肖邦国际比赛获奖的几乎就不可能,正如我前面提到的,现在的孩子学钢琴都是为了高考加分,真正将其认真对待的能有一两个就不错了。
黄:所以说因为各种原因,你后来还是放弃钢琴了?当你远离钢琴圈以后,是不是心里面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了?是不是是非少了很多?
越青:我不弹钢琴吧是非又来了,有一次走在楼道里,我跟楼上的邻居狭路相逢,他用一种很鄙视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对我说:你以前弹的再好有什么用?你根本就坚持不下来,你还跟专业人叫板呢,你都不能像人家一样坚持二十年。还有一次我爸爸的一个朋友来我家玩,含沙射影地跟我说:天才有个屁用!少时了了的神童就算追踪个四五十年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
黄:这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越青:很受不了,第一感觉就是:你不是天才,你理解不了作为一个天才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一个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天才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当时有一种想要跟那些把我看作伤仲永的人叫一板的冲动,但我一个人能敌得过整个社会吗?社会上的人每人吐一口吐沫星子都能把我给淹死。
黄:从你的谈话中我发现,你总觉得只要产生矛盾,一定是对方的错,即便所有人都不看好你,你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固执地坚持着做自己、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吗?
越青:这件事的确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从此以后我开始反思自己,反思自己之前的价值体系是否正确。正如我上面提到的,如果说悟到“为自己而活”是一层境界,悟到“为自己而活的同时与周围人的保持和谐融洽的关系”却是一层更高的境界。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发现环境很难改变,即便你一时改变了环境,只要你疏忽大意,过不了一会儿环境又故态复萌了。而你能改变的仅仅是对环境的认知和理解,就拿我身处的环境来说吧,我可以把那些看不惯我的人理解为对自己正在从事的行当横加干涉和百般阻挠,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对我的监督,一个人自己很难发现自己身上的缺点,可他的缺点却很容易被别人看到,别人看你不顺眼,那是因为你在他眼里还不够优秀,如果有人觉得我“二半吊子的水平还去考南艺”,那我就提高自己的钢琴水平,向他们证明自己的确具备一个职业钢琴演奏者的能力;如果有人认为我是个自大狂,那我就多反省反省自己,一定是自己的傲慢大于自己的实际能力才会给人以这种感觉。
黄:真为你的转变感到高兴,照你这么说来,为自己而活跟别人对你提出要求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冲突。
越青:的确,现在回想起来,我人生当中每一个质的飞跃的阶段都是跟周围人对我提出要求联系在一起的:16岁习武的时候,我特别在意赵师傅对我的看法,为了博得师傅一个嘴角微微地上扬,我付出了比同门师兄弟多五六倍的功夫,即便汗流浃背、腰酸腿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毫无怨言;20岁学钢琴的时候,为了向所有反对我的人证明自己的确能在两三年内驾驭肖邦、李斯特,我一天练习十几个小时的钢琴,拼了命地把自己缺的那些东西都补上,为此甚至差点累出了心脏病。设想如果没有人给我施加压力,我永远跟着自己的心走,也许取得一点小成就就心满意足、止步不前了。我觉得被别人提出要求的原则是超越:只有自己实质性地提升了自己,自己跟周围人的冲突才有可能得到缓和;而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原则是舒服,只要自己感到舒服快乐,提升不提升都无所谓。因此我们可以下定论,一个人要想得到提升就必须站出来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挑战,在自己被否定的过程中,一个人也更有动力迈向一个更好、更完美的自己,而反过来说,一个对所有人眼光满不在乎的人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多大的进步,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否定当下的自己,因此也就很难得到一个更好地自己。
黄:的确,这似乎触及到了人的本质。
越青:我觉得不像弗洛伊德所说的:人的本质就是欲望的满足;或者如马克思所言:人的本质就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没有本质,如果说非得给人强加一个本质的话,人的本质就是否定性和超越性。我16岁习武的那阵子,只要能成为跟师傅水平相当的拳师也就称心满意了,但是随着我的能力越来越强,我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小地方的小拳师,发展了好几年以后,我磨练了更坚强的意志和更优越的能力,我的心变得更大了,每一次我定下目标并努力实现了以后,我就用更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否定原来的那个不怎么完美的自己,每当我取得了更大的成绩以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和境界都与原来大不相同,今年35岁的我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努力,已经在多个领域有所建树、成为了一个亚里士多德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别人都认为我有超乎常人的天赋,但只有一路走过来的我自己心里面最清楚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停止往前走,因为我相信人的本质不是一个现成的状态,再厉害的人只要不思进取地维持现状,他实际上已经被自己打败了。
黄:你刚刚提的见解用在你身上确实准确无误,可若用它概括全人类的话未免有失偏颇,我曾经就见到过那种有酒喝、有肉吃就满足的人,难道他们的本质也是否定性和超越性?
越青:我以前南艺的很多同学就是你说的那种纸醉金迷、满足于物质欲望的人,我觉得他们不是不具备我说的那种本质,而是他们的心灵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导致他们看不见自己最本真的那个东西。这个怎么说呢?也许正如叔本华的那句名言:人,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作为一个人你要么纸醉金迷、物欲横流,让自己最最本真的那个东西永远被遮蔽住,永远都不会思考否定和超越的问题;要么永远都不要让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个东西被遮蔽住,时刻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而竞争就是擦拭心灵上灰尘的抹布,一个人一旦遇到了一个威胁他存在的强劲对手,他就会受刺激进而思考否定和超越的问题,进而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以超越原来那个“看上去不怎么厉害”的自己。而一个夹在庸俗和孤独中间的人则是最痛苦的,一方面他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以至于他根本不屑于跟那些芸芸众生混在一起;另一方面他找不到自己需要超越和否定的那个点,以至于他没法提升自己的境界、改变自己原先对生活的看法,现实中有很多行为古怪、脾气暴躁、神经质的牛人、能人应该都属于这一类,他们并没有看清自己的本质,并没有认真思考自己是应该庸俗还是应该孤独。
黄:你说的没错,放眼国际上那些有名的大家:鲁宾斯坦、霍洛维兹、阿格里奇、基辛,哪个不是在四五十年的时间内不停地否定自己、超越自己最后才成了所有人心目中的经典和传奇?
越青:当我改变了自己对环境的理解以后,我活的更潇洒了。当我把所有人在我身上施加的压力转变为动力以后,我进步的更快了。我发现周围人也并不像我料想的那般难缠和无赖,本来我以为他们会对我百般刁难,但是当我显露出真才实学以后,他们最终还是认可了我。一个人必须为自己而活着,但他也必须把环境的因素和周围人的眼光考虑在内,这并不是说一个人必须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当他跟环境激烈对抗的时候,他会把周围人对他的恶劣态度压抑进潜意识,并在此情况下产生一定的症状。其实我可以把自己身处其中的环境也当作是我的一部分,当我融入了环境并跟周围人产生了和谐的关系以后,我也能活得更加逍遥自在。
黄:你领悟的很好,由衷地祝福你能发展的越来越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