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为一只猫哭丧,你会觉得不值得,而且是为一只刚刚结识不到7天的农村土猫。
秋高气爽,林间疏影错落精巧地打在地上,形成光束。而公园里落叶的银杏树,黄叶拥堆,形成特有的美好的景色。在日昌公园的一隅,有一个头缠花色头巾的,被大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妇女,正在兜售猫咪。
一看,就知晓是个农村来的猫贩子。
我在朋友的鼓动下,已经有意要养一只猫咪,作为陪伴。一是,刚刚离了婚,一向老实巴交的丈夫异想天开地和小三跑了。我内心出离愤怒,极度空虚。二是,我的工作面临下岗,饭碗快丢了,内心火急火燎的,需要一定的心理安慰。三是,前夫被判净身出户,偌大的房子归了我一个人,从小到大,都需要有一个陪伴,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恐惧孤独。对我来说,孤独的时候,最好抽根烟、喝一点小酒,因为这样可以麻痹脑神经,使我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精神不至于被现实的无情和残酷打垮。
“孤独,是天底下最苦的毒药。”这是我常常磨叨的一句话。
猫贩子看到我在摊位前徘徊游移不定的,眼睛直闪光,贼溜溜的眼睛一把瞅准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满脸堆笑:“您要买猫吗?告诉您嘞,我这里有上好的猫种,全都是配种配好的花色。”
只见猫贩子从笼子里提溜出一只很小很小,只有人手掌心那么大小的猫咪。猫在猫贩子手里成为了商品,在某些顾客手里,又成了变相虐待的玩物。小小猫在猫贩子手中不断的挣扎,身子一扭一扭的,抗争着这个把它从它妈妈身边无情掳走的魔爪。发出喵喵的稚嫩的声音,非常的可怜(此处可怜指使人爱怜它),我听够了猫贩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什么“猫的品相好”“猫的血统尊贵”“养猫的人命好”这些乌七八糟的歪理和谎言,一直皱着眉头。蹙眉的我在一看到这只小小猫以后,立刻就答应买下来了。因为这只小小猫和上一个我女儿养的猫,太像了。全部都是那个品种-橘猫。就是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是最胖的那个橘猫品种,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我和猫贩子谈妥了价钱,欢天喜地的样子,真让人看不出来是一个中年丧女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形象,尽管,时光之车已经行驶过去了五年,只有我自己知道,女儿,我是万万放不下的。
“嘟嘟,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嘟嘟,记住了吗?”我手里的小猫年喵喵直叫,用的是最温柔的悦耳的声音呼唤着小猫。目的是为了让小猫不再恐惧,对我产生依赖感,最后再成为我的女儿。
“放心,我也是你妈妈啊,你这么小离开猫妈妈,也怪可怜的。”喃喃自语,不觉潸然泪下。
不知道自己在远在天国的女儿,是否会很孤单。我知道,孤独,是一剂最毒的毒药。而别墅二楼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仿佛在积极地回应着我呜咽的哭声,并起到了安抚受伤心灵的作用。
“好了,不哭了,以后,你就是我女儿了。”我使出恰如其分的力度尽量把小猫抱得紧一些,表示对小猫真诚的接纳和爱。
我从来不买猫砂(猫咪上厕所的地方),我给嘟嘟买纸尿裤。
买回猫咪的第二天,朋友来家里时,四处寻找猫砂,可看到的,是一只身穿精心剪裁的婴儿纸尿裤的猫,那猫不足两个月,每次出现在朋友的视线里,总是我一脸痴情地怀抱着那只穿纸尿裤的猫。
朋友很惊异为什么。
“我女儿刚两个月的时候,也是穿纸尿裤的。你看,我女儿又回来了。”我微笑着上下摆弄了一下猫咪,表示这个是我的女儿。
朋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在我给嘟嘟换纸尿裤的空当儿,不告而别。
我猜,朋友怎么去想我,也许会这样想:这个女人,都五年了,还没有从丧女的阴影里走出来,我看她是疯掉了,以后我快离她远点吧。
我的女儿,依儿,五年前,死于自杀。不只是一次,而是尝试了三番五次,才达到死亡的效果。开煤气、烧炭、安眠药,知道最后一次的割腕。
她死去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在和小三在隔壁偷情,而我因正在澳门执行紧急任务。
因为公司临时决定要我去澳门谈妥一项大生意,如若不从,公司最近大裁员,必定会把我的职位转交他人。我打从女儿识文断字起,就教给女儿,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否则在以后的家庭里就没有立足之处。无论是公司裁员时不被刷掉,还是为了给女儿做一个良好的榜样,我必须做一个决定,不得不把已经抑郁症重度患者的女儿,交给她父亲。
犹记得,那次出远门去澳门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嘴都磨出了茧子,让他万万注意女儿的平安和康泰。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丈夫居然还找小三。
五年以来,我失眠的岁月很多,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就是丧女之情郁结于心。同时,我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抓到丈夫出轨的罪证。
丈夫,看起来傻乎乎的,憨态可掬的圆滚滚,和球体一样没有棱角的身材,和球体一样没有棱角的性格。我在出事前一直都很信赖自己的丈夫,觉得他很可靠。然,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和我结发的,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却异梦。不知道何时就对我很冷淡了,不,仿佛丈夫,一直对我,都是淡淡的。二十八年前,已经是大龄女青年,因为硬件匹配的原因,而不是爱情,嫁给了这个间接杀害女儿的凶手。
五年了,终于了结一番心事,我不能要求律师和法官判处前夫死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个混蛋分文不值地滚出这个家。
抑郁症,顾名思义,患者因为某些糟心窝子的事想不开看不开,而患上的一种致力于自杀、希望了结自己生命的疾病。新闻上不乏报导,某身患抑郁症的男女坠楼身亡,或者更血腥,直接割腕自杀。他们是多想死才可以忍受用尖利的刀锋硬生生,到自己手腕上拉下一道口子;又有多么仇恨自己的存在,多么对自己宝贵的生命绝情无意,才肯看着这创伤汩汩地冒出鲜红的温热的血,如同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泉眼一样。
因为女儿得了重症抑郁症,我特意从猫市场买了一只很小很小的猫,作为上班时,陪伴女儿的玩伴。
“妈,我老觉得,我的生命,已经到尽头了。也许,就在今天,我会升入天国……”孩子抬头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用手比划着天空的模样。
“……”我先是缄默,随后哽咽,“孩子,我知道你苦,可生命的宝贵,又是岂能轻言放弃的呢?”
随后我抱出一个绒球似的东西。
小小猫粉墨登场。
这是一只刚出生不满两个月的猫,全身长着油光水滑的橘色猫毛,小巧玲珑,看上去可爱又招人爱怜。
“女儿,你要记住,每个人,每个动物,活着都不容易。每个人的出生,就有多难?绝对不要轻易放弃。要坚强。”我语重心长地说到,而这,不知是重复了多少次的不厌其烦的诉衷肠。
也不知道女儿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女儿歪在二楼一间充满阳光的粉红色房间里,我希望她,可以走出被同学孤立的阴影,也走出从小到大,一直形单影只、没有朋友的阴霾。
孤独,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
我可怜的女儿,因从小父亲在外很少回家,一年来,待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她经历的实在是丧偶式育儿,与我相依为命。然而,我工作太忙,所以很少有时间与她促膝谈心。致使她养成了一种独来独往、不信任任何人的性格,不知遗传了我的善良还是懦弱,别人当面叫她的外号,她竟然不还口,还唯唯诺诺的答应。她知道自己要走了,才亲口告诉我这一切,以前,我闻所未闻。
被查出抑郁症的可怕时候,正是她花季十七岁的秋天,那时候,从北京市安定医院出来时,已是黄昏。黄云落叶初飞时,银杏叶全都黄了,愁云惨淡万里凝。
“妈妈,我已觉得,我的生命已经是秋天了,就像这银杏叶一般。马上就要落下来,枯萎了。”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那在抑郁症僵持的表情呆滞的脸,潜伏的绝望,蠢蠢欲动的杀机。
女儿初次看到嘟嘟来的时候,呆滞的眼神,竟放出灿烂的光辉,脸上浮现的红晕如同早晨的朝霞一般动人而美丽。
“没有想到我死之前,竟然还可以,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咪。”不知从何时起,女儿就愿意把“死”这个字老挂在嘴边,仿佛死亡对这个可怜的小人儿来说,是如影随形的,随时可能发生的。
嘟嘟爱钻她的被窝,女儿自从患病以来,就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躺着。经常发现她在被窝里哭得泪眼模糊,哭湿了褥子、被子和枕头。如今,有了嘟嘟,女儿每天虽然还是没有笑意,到我可以看到,女儿那安详地眼睛闭着,仿佛做一个甜美的梦。而嘟嘟,就伸展开两条前腿,环抱着女儿,样子十分亲昵。
女儿走了以后,嘟嘟竟也抑郁起来,表现就是老冲着女儿以前地床铺喵喵叫,不吃不喝。最后,落得个绝食而亡的悲惨下场。
嘟嘟,你和依儿在天国,还安好吗?有没有冻着、饿着,被欺负,被凌辱?妈妈希望你们在那边要时常在一起玩耍作伴,不要孤独,孤独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
没有朋友可以倾诉的女儿,多年以来的孤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处境。致使好多糟心窝子的事郁结于心,所以才,得了这么严重的疾病。
现在的嘟嘟,和我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一样小,一样软。
我已经把嘟嘟当作我的家人,我亲爱宝贝的女儿。
然而,一个月前,嘟嘟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竟口吐白沫,吐了一整夜,去世了。
而我,在最后一刻,一直陪在它身边,作为弥补在女儿死的时候,没有在女儿身边良心的谴责和愧疚的救赎。
又一个嘟嘟走了,我把它安放在一个很小纸盒里,和上一个嘟嘟埋在了同一个银杏树下。希望它们地下作伴,不会孤单。因为,孤独是最毒的毒药。
二楼窗外的银杏目睹着这一切,风吹过,落叶纷繁飘落。
西风帘卷,斜阳下人独自凭
阑,自断肠。满眼秋梧桐,银杏欲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