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诗人米沃什在诗《礼物》中这样写道: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这让我直接会想到我的童年,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谁的童年值得我羡慕。
至于我,关于童年的梦总是从半明半亮的清晨启程。在童年的梦中,里面的小姑娘总会脱掉鞋子光着脚丫爬上那棵最大的荔枝树,然后坐在荔枝树遒劲的枝干上,晃呀晃着小脚丫子。荔枝树叶茂,亭亭如盖,我总爱抬头望着枝叶间漏出的疏光,然后明晃晃地流着口水,一切就像梦一样。这棵亭亭如盖的荔枝树简直就是我的天地。爬上爬下,攀枝倒立,都不在话下。那种一个人玩的快活真是最稀罕的一种快乐,再也找不到这样快乐的况味了。盼呀盼呀,小荔枝若隐若现地闪躲在枝头,变大,变黄,最后变红坠在枝头。荔枝树像个花姑娘一样簪花满头。除了偷吃之外,光看着这一树的红果果就满心欢喜的,莫过于小老头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庄稼成熟。每天一大清早就撒开脚丫子往小山上跑,怎么看都不觉得腻。终于有一天,奶奶说要摘下所有的荔枝卖给收荔枝的人了。于是那天晚上我就嘱咐奶奶第二天早上一定要叫我起床来看摘荔枝。第二天猛地醒来看到艳阳高照,心想糟了,蹭的一下子起床就直接往门外跑,碰到了正担着两个箩筐的奶奶,奶奶说荔枝摘完了,运走了,看我睡得挺香的就没喊我。气急败坏的我远远地就看到“光秃秃”的荔枝树,赶到树下看到满地的残枝落叶悲痛欲绝。那时就开始懂得夏天的萧瑟不亚于秋天。晚上睡觉前,奶奶看着我倔强的小脸,跟我说,今年咱家那棵沙梨树上的沙梨不卖出去了,全都留给你吃。沙梨还在,总算是有点安慰了。那个夏夜,听着窗外蛙声一片入眠。自此之后,我们家的沙梨都不卖出去,奶奶还说,最大的梨子都是留给我吃的。
夏雨后的小树林,枝叶还在无规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光着脚丫一个人走在湿漉漉的铺满叶子残枝的小路上,那样的梦境就这样闯进我的回忆里。我把一切有雨水和水滴声的回忆都称之为梦境。衣衫被滴水斑驳地浸湿,头发被水滴得发亮,时不时猛地一眨眼躲避始料未及打中眼帘的水滴,我低着头找呀找,寻找地上一颗颗黑黑的小果实。是不是我每次都不记得回家的路呢?奶奶总会站在小路的尽头,也不喊我,就只是看着我。 有水又发亮的梦境里,爷爷带着我去田里捉黄鳝。一个个冒泡的小水洞多半是黄鳝的藏身之穴,爷爷一伸手下去一抓一个准儿。我拿着矿泉水瓶接过爷爷抓到的黄鳝,别提有多开心了。不知道有多想念被爷爷逗笑的童年,想尽法子逗我开心。除了无忧无虑,就是无边无际的快乐。那时我的小手最喜欢被爷爷牵着,然后地一边走呀一边晃呀,就希望着晃到岁月无尽头。那时我的小脑瓜子最喜欢听爷爷讲山大王的故事,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子盯着爷爷脸上的褶皱,听着爷爷讲到扣人心弦的部分就被爷爷哄骗着吃一口饭才能继续听下去。那时我的小屁股最喜欢坐在爷爷单车的后座上,我一路上的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简直就是单车的自动铃声啦,小花呀小草呀小树呀小河呀,我要把我所喜爱的都叽叽喳喳地絮叨一遍呀。那时候的自己总认为,爷爷单车的后座就是我的全世界。我独享爷爷的疼爱,现在回忆起来仍是如痴如醉。 也是一个夏雨天,我和我的拖鞋一起被送到外婆家。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发挥自己从天亮玩到天黑的毅力。屁股朝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水里的小鱼,对于我来说是怎么也看不腻的。黄昏是个赶鸭赶鸡回笼的好时间,外婆站在村头的高地上对着沙洲喊我的小名,发出这种悠扬却穿透力强的声调是农村妇女特有的本事。通常外婆喊了几声之后就停下来了,因为撅着屁股抓河虾的我一听到这个呼声就会告别小伙伴拎着小鞋子一溜烟地往家里跑。我一跃过门槛,就会特别开心地听见门口侧房鸡笼里的鸡被我吓得扑腾扑腾地在叫,这些蠢鸡呀,都不知道被我吓了多少回了,每次都会被我的脚风震慑到喳喳叫,真是够折腾的!是不是只有小时候才能拥有那么多权利,拥有挑食的权利,拥有睡前听故事的权利。外婆家厚重厚重的蚊帐一放下来了,蚊帐里就不透一丝光了。外婆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给我讲故事。会不会每一个神奇的故事都是随着外婆扇子一上一下扇出来的呢?不然没读过书的外婆怎么会有那么多故事讲给我听呀!白天,外婆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编织花篮等编织物,我不去玩的时候就会缠在外婆身边,小孩子最喜欢听大人的指挥了,所以我就一边玩手指一边满怀憧憬地等着外婆叫我给她搭把手,毕竟被人需要总是一种满足。还喜欢不厌其烦地给外婆穿针引线,从小就会及时卖弄自己的眼神好,听着外婆千篇一律的赞扬还是会同样地美滋滋的。有时候,月光皎洁的时候我就会跟着外婆手牵手地一起出去散步。真是奇怪了呀,直到现在我总认为,童年里每一个夜晚都是月光皎洁或是星光漫天的。跟着外婆走呀走,听着她跟路上的行人唠家常。有时候我们会跟村里的人一起坐在稻香满溢的晒谷场唠嗑唠嗑,我就开始数着天上至今都数不完的星星,脖子酸了就靠着外婆的肩膀枕着凉风习习睡去。我也常幻想,外婆抱着我走回家的时候,天上的星星是不是都在眨着眼,商量着送给怀中的小人一个繁星满天的梦?
奶奶,爷爷,外婆,我从不认为我是上天赐予你们的宝贝,但你们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福祉。今生能得到你们的疼爱,就像是遥遥不可期的岁月里收获的最盛大的繁花,花期如岁月绵长。经不起时间的苍茫,童年被一场一场的雨冲刷走。儿时就开始对着屋檐阶下的青苔上的流水长吁短叹,小脚丫踢着光莹莹流水往前走逆流而上妄想留住往日时光,水盈盈的时光。 仲夏又来,又是夜。夜里无眠,像一只精灵发着光在深夜出行,无人知晓。然而今夜,又是大雨滂沱。回忆幕幕重演,奶奶,爷爷,外婆,如今我不在你们身旁,对你们甚是想念。多少次雨声滂沱对着夜色恍惚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你们出现在我梦中的人海川流。 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