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思,乡愁——瓜桃李栆,见了就咬
小时调皮,经常到左邻右舍去偷杏摘桃。村里谁家有杏树、桃树、枣树、李子树等等,基本上了然于胸,从春天开花,眼睛就开始发紧,到果实稍长,便迫不及待地摘下品尝,即便酸涩,也觉新鲜剌激,全然不觉得是个什么事。也有被人发现,一般会善言相劝:“等长熟了再来摘,现在摘了不好吃,白糟践了。”也有的暴跳如雷,嘴里不干不净地找到家里,我少不了挨一顿臭骂。奶奶护着我,把人家劝走后,会哄着我说“瓜桃李枣,见了就咬。以后咱不稀的咬他家的。”接下来,告状的这家的门上、墙上被画点小动物,韭菜畦里被踩上两脚,房后的小树被折断几棵,就连家里的狗有时也被打的夹着尾巴跑回家,几天不敢出门。当然,这些事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我五叔略知一二,他是我同党,绝不会告密。
我家后街北侧老孙家有棵杏树,几十年的老树,又高又大。树干长在东院侄子家里,有个最大的树杈伸到西院叔叔家。侄子家有几个很小的孩子,从早到晚家里不断人,叔叔家没小孩,白天都要下地干活,我们的目标就定在西侧。那棵树出了名的能结果,每年结的杏都比树叶子多,压得枝条弯了下来。我们几个小伙伴——无非是纪家老三,韩家老四,唐家老疙瘩,我五叔几个人,一般在午饭后,趁人家劳累半日,饭后小憩之机,悄悄地进院,麻溜地摘几把就走。刚开始摘下边的,踮起脚尖就能够着,后来就得踩个筐什么的,或者骑到另一个人肩上,到了杏子熟透的时侯,下面的摘没了,就得爬上墙头才能摘到。从杏子靑涩一直到成熟,我和小伙伴们沉迷其中,其实也不是爱吃酸杏,是享受偷杏的过程。从我记事起,直到十几岁离开,老孙家这棵杏树,是我“瓜桃李枣,见了就咬”的第一目标。
我们的第二目标是村东二里外的国营农场。农场不大,二十来个职工,它的食堂就在马路边上,食堂前边有个很小的菜园子,一般种点豆角、黄瓜、西红柿。菜园子旁边是有二十几棵树的小桃园,桃是水蜜桃,长成后有拳头大小,非常甜蜜多汁。这种桃在我们周围十里八村都没有,听老人说老辈上也没有。桃树修剪得桩矮冠阔,结桃后最下边的树枝弯到几乎贴上地面,躺在地上略一抬头便能咬到桃子,馋得我们寤寐求之,口水直流。每天就象饿狼一样围着它转悠。农场有个做饭的老头,做饭之余,就是看守着桃园和菜园,我们每年都有一串和他斗智斗勇的故事。
那是割草的季节,我们先把镰刀和筐在远处藏好,以方便被发现后轻装逃跑。先从远处观望,见老头在厨房忙乎,便猫腰钻进桃园,摘满口袋便撤。如果看老头坐在门前,一袋接一袋地抽烟,半天没有动的意思,就匍匋爬进去,摘三四个再慢慢爬出来。更有绝的是先派一人大摇大摆地找老头讨水喝,缠住他,其他小伙伴轻易得手。但也有失手的时侯,顾头不顾腚的,被农场其他职工发现。这些职工又年轻又不讲情面,真追呀,追上也敢真打屁股呀!有次追我从村东追到村北,我恐怕他认识我家以后去告状,绕着村跑就是不敢进村。后来才明白其实进到村里,他也不敢再追了。
摘桃的时间毕竟很短,也就个把月就过去了,那个菜园子我们惦记的时间更长,惦记里边的黄瓜和西红柿。老头把靠马路的一面用秫秸扎起篱笆墙,篱笆外还挖了条小水沟,不过经常没水。趁老头不注意,我们就爬在水沟里,扒开篱笆钻进去,摘个西红柿,或摘条黄瓜。菜园不大,种的不多,我们也不多摘,但有一天晚上到东边唐家村看电影,正路过农场,趁天黑摸进菜地,每人摘了四五条黄瓜,每条二尺来长,胳膊那么粗。我们四五个坏小子坐在一个大土堆上,一边看一边吃,刚开始恣儿的不行,不一会麻烦来了,一泡尿接着一泡尿,哪儿还顾得上看电影,爬上爬下地净跑趟了,后来干脆把裤头脱了,爱尿不尿吧!
那年入秋后,农场菜园的黄瓜拉秧了,只留下一棵,上边挂着两根硕大的黄瓜,通体金黄,那是留种的。老头没事便在坐在门前抽烟打盹,似乎看得更紧。哪承想还是丢了,不过这次可没我的事。我也不是没惦记过,原想人家留种的,那么老了不好吃。再者上次看电影摘了那么多,有些心虚,好长时间都绕开那里,所以就只是想了一下,没敢行动。那是比我大几岁的孩子,用一节铁丝砸扁,磨出刀刃,再用一节铁丝磨尖弯成钩,分别绑在一根长秫秸的两头。拖着这根秫秸顺水沟爬到菜园前面,从篱笆缝中伸进有刀刃的一头,把黄瓜蒂切断,再倒过有钩的一头,把黄瓜拖出来,就在老头的眼皮底下把这两根黄瓜种偷走了。
几天后这家伙眉飞色舞地跟我们谝乎,我倖倖地问“好吃吗”?“削皮,光吃瓤,挺香的”。他说。
人家的智商领先我两个脑袋。服了。
若干年后再回老家,老孙家的旧宅没有了,规划成排列整齐的房屋,叔侄俩均已做古,那棵老杏树当然是无影无踪。我每次走过那地方,总会四处张望一下,我觉得那棵杏树已成杏仙,要不然在我辗转反侧时,总会有它出现呢?
而村东的农场,我只是在村头远远地望过,浓密的树林笼罩着,看不见一个人,看不见一片瓦。想着水蜜桃把树枝压到地上的样子,桃园还在吗?想着老头坐在屋前抽烟打盹的样子,菜园子还有吗?还有小孩和我们一样调皮吗?2016、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