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14岁了,14年来他的与众不同带给我太多的惊喜,也引发我太多的焦虑,一直只知道他有超常的能力也存在特殊的缺陷,但因为无知,直至14岁生日的前一个月我才清楚他其实是个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那天无意中刷到一篇关于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文章,越读越像,越读越怕,赶紧找来阿斯伯格的专业书籍恶补,果然,条条中招:缺少同理心、社交障碍、运动能力差、小肌肉发育缓慢、自我管理能力弱、难以控制情绪、感兴趣的话题自顾自地讲起没完、说话如同老学究,与之相对应的超常能力是超忆、逻辑思维强大、思维有深度,有独属于自己的处世哲学。
知道这一事实,我没有回避和隐瞒,而是坦诚地跟儿子讲清楚,我想让他直面自己的优势和问题,扬长补短,也可以尽量避短,果然,他很淡定,说一直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他喜欢这种不同,芸芸众生,几多庸碌,他本就想做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能坦然接受,我更可以,我甚至很感谢老天将这样一个特别的礼物送给我。
静下来回想这14年来儿子的成长之路,无限愧疚,如果14年前的我能如今天一般成熟,那今天的儿子一定成长得更好,也会更幸福。
一、幼儿期
很多事情似乎开始就注定了走向,儿子出生时几经波折,顺产困难,临近心衰的边缘,医生才紧急决定剖腹产,孩子出生后大脑因挤压过久而变得又尖又长,呼吸很弱,靠吸氧捡回了一条命。
整个幼儿期并未发现多少异常,有异常也并未引起当时我的重视,除了一直在尿床,甚至一直尿到八九岁。
更多的还是惊喜,十个月已经会说简单的短句要求我讲故事,十六个月已经开始表达感情“爱妈妈”,在大人的引导下能够复述简单的故事,三岁已经开始跟我共读很长的童话。四五岁时随便说出一句读过的绘本中的语言,他可以迅速知道是哪本书多少页的第几段,并直接翻到。理性思维更是超强,无论是生活情境还是数学情境下理解数学都轻而易举,接收新知识特别快,对世界充满好奇,总在探索、思考、研究。
两岁时的那次经历,可能对他的影响比大脑的生理因素更大,那年,因爱人突然发病,我夜里离家陪他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儿子这几个月时间只见过我两次,那时他还是敏感细腻的,春节我回来时,两岁半的儿子抱着我一夜未眠,每次刚要睡着就强迫自己醒来,然后紧紧抱着我说:妈妈,别再离开我,别再离开我。。每次想起都会特别心酸,那样幼小的他突然找不到父母,彼时大概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他的不安全感也由此种下。
从我们再回到家起,他就害怕见人,家里来客人他会强行锁门,发现拗不过大人,客人还是要进来,他便躲进卧室不出来。后来几年越来越像只刺猬,经常一点不如意就大喊大叫,打人摔东西,任性,听不进大人的劝说,很遗憾当时我不懂孩子,内心又不够强大,经常被他惹恼而发怒,他爸更是,动辄打屁屁。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我能更理解他,真正去体会并懂得他的恐惧,儿子一定会得到更多的疗愈。
二、童年期
转眼开始读小学了,当时我在一所乡下小学做老师,为了给儿子更广阔的天地来摸爬滚打,更自由宽松的精神空间来发展自我,决定带他去乡下读小学。
没想到小学却是一个噩梦,最大的原因是——不写字,无论如何不肯写字,我尝试了很多办法,各种奖励和惩罚,班任老师也尝试了各种办法,就是不肯动笔,多年后我才确定他就是手指小肌肉发育有问题,写字很困难,但当时只想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让他养成“好习惯”,“小学要养成好习惯”的理论多么深入人心,那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使用暴力,每节课上只要有需要动笔的任务,他如果没有动笔,就要承受体罚,但依然没有效果,而那段时间的暴力惩罚啊,对孩子的伤害简直不可估量。
除了不写字要受到惩罚,还有各种社交问题,别人友好地跟他说话,他直接骂人家是笨蛋,他生气人家好意哄他,他直接将坏情绪发泄到哄他的人身上,老师批评,他朝老师举起棍子,校长批评,他写了一封诅咒信送到校长室。。
一次次的,得到的都是我跟他爸的暴力惩罚,因为在本单位,除了对他坏脾气的愤怒,还有面子的问题,当身边同事都说这孩子是被惯坏了,只想用严厉的惩罚来证明我们没有惯孩子,现在想想只觉得脸红。
好在他的老师是宽容理性的,小学五年时间,老师成了他的好朋友,那么不擅交际的他也会时常去找老师聊天。
好在身边有两个同事真心欣赏他,给了他很多肯定和关爱。
好在同学们没有排挤他,而是仰慕他的聪明才智,愿意跟他做朋友。
好在虽然很少写字,但成绩一直不错,只是语文经常答不完卷,但其他科的名列前茅可以让他的自我镜像更优秀。
好在我一直在陪他读书,曹文轩的诗意童书我每一次都读到哽咽,他也会受到感染。五年级读《三体》燃起了他对宇宙的兴趣。自主选择的各种科普书让小学的他拥有了超越大部分初中生的知识储备。
三、青春期
进入中学后过得还算顺畅,因为不在身边,我能干预得越来越少,他反倒会有更多的自由。他中学的这几年我转到幼儿园做业务管理,当从班级跳出来,从功利的成绩至上跳出来后,才更加懂得教育的真谛,这期间受魏老师的影响越来越多,自然地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也越来越理性。
整个童年期累积的问题在中学表现出来的是跟老师发生矛盾只会叛逆地冷抵抗;跟同学难以形成真正成熟的友谊;还有写作业成了大难题,总是拖延难以完成;语文学习对字形不敏感,不会也不爱表达感情,所有表达感情的主观题都不答,记叙文全部写成议论文,而且越来越不爱读小说;英语学习面临很大问题,语法能讲得很清楚,却总是很难应用到做题中;数理化理解得很深入,感觉完全没有难度,却很难拿高分,总是思考偏颇(执于一端也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一个典型问题);强烈抵触刷题,抵触机械训练,只喜欢有意义的学习;很宅,内向,不爱与人交流,很少向除妈妈以外的亲人表达关心和亲近,从不会主动与人打招呼寒暄。
同时老天用来补他短板的优势也在发展,超忆,感兴趣的文章可以过目不忘,倒背如流;逻辑思维超强,辩论几乎很难驳倒他;学习能力强,对量子力学之类的理论有很清晰的理解;酷爱编程,在自学c++;研究过一段孔孟老庄和墨子,学习过霍金的《时间简史》,尤其喜欢尤瓦尔赫拉利的三部简史,六七年级读了金庸全套,但似乎不是当做故事来读,而是用来研究内部逻辑;善于自主学习,近日居然在学习《刑法》。。
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正常的普通人,谁又能说阿斯伯格的非正常一定是病态?他们只是在进化中优先选择了逻辑、真理和秩序而非社交和情绪,我越来越发自内心的懂得他,理解他,欣赏他,当他被看见,会呈现最活泼开朗温柔平和幽默善良睿智美好的样子,也许将来他会面临很多困扰,我能做的就是用心陪伴他,帮助他,尽量给他宽松自由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引领他朝向更好的自己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