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在自动存取款机边有一阵了，排队的人很多，还有两个就到他了，此刻，他不是很想那么快到他，因为他后面还有两人，很害怕到他的时候，身后两人的眼睛会穿过他的身躯见到显现出来的数字。

那个数字是他哪怕工作一辈子也决不可能在他的存折上出现的。今天从收到短信那刻起，李亮的心一直都是悬着的。这个数字在他的存折上也许只能存在这么一天，明天，后天，它就会一点点的小下去，就像吹足了气的气球，松开口的那一刻直冲天空，最终干瘪着肚子躺在了地上。

李亮父母现住的两层半的房子被征收了，虽知是迟早的，可通知下下来，却还是让李亮一家感觉措手不及。

李亮要找好新房子，把它买下来，这一家老小的才能安顿下来，父母己年老，病痛缠身，二胎的女儿还不到一岁。

李亮是个三线城市的普通工薪阶层，手头的余钱也就上十万，再加上父亲的退休金十万，倾尽所有只能拿出二十几万，其实可以贷款的，问题是他那点工资也只够生活的，每月如果再交几仠房贷，他老婆孩子都养不活。

全家人合计还是找亲朋戚友去借，看中的房子四房两厅，全款五十六万，李亮得借整整三十六万才能买下房子，后期装修起码得二十万。

托父母这些年积下来的好人缘，剩下的三十六万凑齐了，征收款下来的前三个月把房子定了下来。

李亮舔了下干涸的嘴唇，把早己准备好的卡插入了取款机，输入密码，查看余额，一气呵成，他仔细看了数字后的零，心头一紧，赶紧退了出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亮的心慢慢平复下来，这么一大笔钱，如果是在十年前，他或许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现如今，这笔钱得安置一家老小，父母的养老，一双儿女的教育，全职在家的老婆也得买份医保，分成几份，也就所剩无几了。

其实最压在李亮心底的，是另外一件事，李亮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有两个女儿，姐夫工作算是公差，工资却低得出奇，根本不足以养活全家，姐姐一直在商场做导购补贴家用，前几年姐姐生小女儿的时候是偷着生的，政策没放开，怕丢掉唯一的饭碗，户口就上在了姐姐的户头上。

这笔征收款里人头费一人有二十万，姐姐加小侄女的话就有四十万，这不是笔小数目，它足以打乱李亮计划。

想着想着李亮走到家门口了，这么热辣辣的天，他己是满头大汗了，径直走了进去，却见姐夫坐在沙发上，两个女儿坐在旁边看着电视，看他走了进来，姐夫从沙发上立了起来，问了一声，回来啦。李亮应了一声本想直接上楼看看小女儿，转身姐姐迎面走了过来，他往后退了退，只得坐回沙发上了。

在厨房忙活着父母也都过来了，父亲问了声李亮，看了吧，没什么问题吧。李亮回：“都正常，放心吧”。姐姐堆着笑说：“这欠的外债终归是可以还上了”。

换新房的时候，姐姐牵线也帮着筹措了上十万，李亮想着先把这欠的给姐姐让她先还上别人的，就说：“姐，你发个帐号给我吧，先把借的先还上”。姐姐忙回应：“要的，要的，马上发给你”。一旁的姐夫搭拉着的眼皮往上抬了抬，又从沙发里立了起来。

这顿晚饭李亮吃得心里直发堵，大家欲言又止，互不道破，各自照看着自己的小孩吃饭，幸得有着这几个小娃，饭桌上不至过于沉默，晚饭一结束姐姐一家就往自己家赶，临走前，姐姐喊了声李亮，李亮看向她，她努了努嘴，停下说了声：“回啦”。

一大早，李亮就被外面的吵架声给吵醒了，今天是周六，以往这个点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呢。他站在阳台往外看，原来是邻居的小妹回来了，估计都是征收款给搅的，只见当大哥的指着妹妹的眉头厉声的说，“凭什么分给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爸妈都说不给了，你有什么资格要”。妹妹也不示弱，“我户口还在这呢，别的不给，人头费总归要给吧，你凭什么不给我”。只见他们的父母站旁边一人拉一个，周围稀拉站了些围观的邻居。

整个枫树村都被征收了，这里住了将近150户人家，现在款已经下来了，这150户人家家家都将面临接下来的分配问题。兄弟姐妹，骨肉至亲，在利益面前摩拳擦掌，安静了半年的枫树村要沸腾了。

李亮关上了推拉窗，他知道这些吵架不是他就是她，他也有私心，也想全部独占，虽说父亲己说剩下的全部留给他的大孙子，母亲却惦念着嫁得不好的大女儿。在李亮之前这个家母亲是说一不二的，自从上年生了场大病后，家里就交给了李亮。可李亮不能听谁的，他要权衡，他要当家，他要作主。

摆在李亮面前两条路，给，给多少才能皆大欢喜，不生嫌隙；不给，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这两条路哪条都不好走。可时间不等人，总得选一条走下去。

李亮知道，虽说是养儿防老，但作为儿子，父母生病的时候在床跟前端茶喂饭的却大多是姐姐，他却常常工作上一忙起来就顾不着了，小时候也多是姐姐带着自己，父母是双职工，他跟姐姐一同上学一同回家，寒暑假那么长的假期，都是被父母锁在家里同姐姐一起过过来的。

犯错挨打姐总是挡在前头，成绩不好姐姐拉着补课，犹记得一回，被一群臭小子围攻，姐姐像头猎豹般冲过来，用书包一顿乱打，抓起他的手跑了几条街才甩掉那帮人，他俩汗津津坐在地上，看着彼此大笑，那刻他觉着有姐姐真好。

这些记忆印在李亮的脑子里，想甩也甩不掉，他想找点姐姐的坏也许就能打倒那帮着姐姐的自己，想了想却一片空白。

每个人作决定的时候，都得跟自己的自私，懒惰，愤怒作斗争，所谓的人性本善往往是我字当前。

现在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也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大家都还能回到从前吗?

周日，李亮窝在沙发不想动，这几晚都睡不好，老婆说上午有点事得出去，两个孩子推给他就出门了，这会哥哥正拉着妹妹玩呢。小妹快要走路了，走不稳，哥哥扶着走了几步，然后稍稍松了手，小妹往前走了几岁，突然意识到哥哥松了手，往后一看，跌到了，哇哇大哭。

李亮刚想站起来，哥哥己冲过去抱起了小妹，哥哥笨拙地把小妹搂在怀里，小妹看着哥哥指着摔疼的膝盖，泪眼婆娑。

这一刻，李亮似是明白过来，兄弟姐妹，不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扶一把，相互参扶着走完彼此一生吗。

李亮拿起手机拨通了姐姐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