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对?"
"雨。"
“雪对?”
“风。”
“晚照…”
“对晴空。”
”小姐姐,你每次都这么问,好没有新意的。”
小姐姐从窗户口递了根绳下来,探出脑袋嘟着嘴冲我皱眉:“我又不是读书人,怎么会的了这么多。”
我用力拽了拽绳子,小声地试探:“结实嘛?”
“放心,清葉姐姐用这绳拉过你爹哩。”
“瞎说。”
“谁瞎说了。我都见好几次了。”
我顺着绳爬上小姐姐的窗台,双腿合拢用力跳进了屋子,小姐姐低头帮我打了打身上的土。
小姐姐的屋子很好看。
她的梳妆台左面放了一面铜镜,右边是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桌面的中间放着一本《声律启蒙》,这本声律启蒙是我给她的。
第一次见小姐姐的时候,我正站在河边背书。我爹说背不会就不能回家吃饭。
当我背到"晚照对晴空"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在保持下半身不动的情况下,扭转着肩膀回头去寻这笑声。右手拽着衣角,眼睛来回扫视。
“喂,呆子。这儿呐。”
我寻着声音望去,望到了"闲雅居"三层楼第五个隔间处,有个小姑娘正冲我招手。
小姑娘见我看到了他,随手便把手里的手绢丢了下来。我把下半身也扭转过来,端正站好,不敢造次。
“呆子,我的手绢被风吹跑了,你帮我捡回来。”
“明明是你自己丢的。”
“瞎说,谁这么傻,把自己心爱的手绢乱丢。”
“……你。”
“切,我才没那么傻。”
“那,你为什么丢下来,我明明看到了。”
“心爱的手绢当然要送给心爱的人。你帮我捡回来,我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我娘说无功不受禄。”
“啧啧,那既然这样,你把你手中的书送我,如何?”
“不行,书是要背的。背不会爹爹不让回家吃饭。”
“那你背会了没?”
“……还没。”
“傻瓜,你把书给我,然后回家告诉爹爹书丢了不就完了。”
“这?”
“我问你,书背会了没?”
“没有。”
“那如果书丢了还能不能继续背。”
“不能。”
“既然不用背书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我怎么也想不出这一重重逻辑是怎么得出来的,可我无话反驳。最终妥协,把书给了小姐姐,拿着她的手绢回家了。
第二天清早,我肿着脸来到小姐姐窗下。
“喂!骗子,快还我书。”
小姐姐支开窗户:“呆子,你叫谁“喂”呢?"
“没有,我…我叫的是骗子…”
“哈?你见过那么好看的骗子么?”
说完这话我顺便抬头瞅了一眼。小姐姐还没洗漱,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颊上,大大的眼睛很好看。
“没有…我之前没见过骗子,所以不知道骗子长啥样。”
小姐姐又笑了。小姐姐说以后叫她“小姐姐”,不许叫骗子更不能叫“喂”。恩,我很听话。
“你要书可以,不过你要先把手绢还给我。”
“手绢…手绢不在我这。”我羞愧的低下了头。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呆子,你把它丢哪儿了。”
“在我娘那里。”
“啥?你把我的手绢送给你娘了?”
“不是不是,昨天回家因为书丢了,爹爹就…就一直打我,然后打着打着手绢掉出来了,我娘看到后就…就揪着我爹的耳朵走了。顺便拿走了你的…你的手绢。”
小姐姐看着鼻青脸肿的我,又笑了起来。我本来很生气她竟然笑话我,可是她笑起来这么好看,我就没那么生气了。
小姐姐说:“作为补偿,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我把我最好看的凤钗送你?”
“不喜欢。”
“你说,要怎样。”
“把书还我。”
“好吧…不过,除非你答应我每天晚上都要过来陪我聊天。再等到月圆时我就还给你。”
……
2
从那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窗下和小姐姐聊天。她每次都会问我:
云对?
雨。
雪对?
风
晚照对?
晴空。
“小姐姐,今天的月亮圆了,你把书还我吧。”
“今天的月亮还不够圆,你明天来我就还你。”
“小姐姐你骗人,今天的月亮明明很圆了。今天十五。”
“呆子,你难道没听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麽。”说着,小姐姐把一根手腕粗的麻绳递了下来。
“上来,我带你到房顶上看月亮,看完就把书还你。”
我使劲拽了拽麻绳,试探的问了句:“这绳结实么?”
“放心,清葉姐姐用这绳拉过你爹哩。”
“瞎说。”
“谁瞎说了。我都见好几次了。”
…
小姐姐把麻绳收好,牵着我上了房顶。
“会掉下去麽?”
“会,所以要抓紧我。”
我吓得赶忙扯住小姐姐的衣袖,朝着她身边靠了靠。
“月亮在哪儿呢?”
“树梢上。喏,像灯笼那个,看到没?”
“看到了。是圆的,看。很圆的。”
“好看么?”小姐姐问。
“恩。那书,可以还我了吗?”
“嘘!再说,我就把你从这儿推下去。呼!哈哈哈哈”
小姐姐故意向前推了我一把,我抓着小姐姐的膝盖死活不放手,任凭她嘲笑我。过了好一会,她又问:“呆子?”
“啊?”
“你有什么梦想没?”
“我想考取功名,将来当大官,效力朝廷。”
“果然呆子。”
“小姐姐,你呢?”
“我呀。我想当花魁。”
“花魁是什么?”
“花魁就是这闲雅居里最漂亮最耀眼的女人。”
“小姐姐,你已经是啦。”
“真的么?”
“真的呀!”
小姐姐又笑了,咯咯的笑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停了下来,冲着我说:“那也不给你书。”
这次,我可真没想着书的事儿…
……
我爹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十六那天晚上我没能去找小姐姐要书。娘亲收拾了一晚上行李,爹爹也嘱咐了我很多事情。清晨,便上了路。
再回来时,已是七年后。
……
闲雅居里,我坐在帷帘外面。
帷帘里面传来声音:“呆子,你花钱就为了做这儿发呆的?”
“小姐姐,你如今是花魁了吧。”
“对啊,你……不为我高兴麽。”
“我…”
良久沉默。我也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难过。这七年一直想着她,想着那句“呆子”。可如今,她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小姐姐了。
“呆子,想啥呢?”
“想小姐姐…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很好。”
“那在下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看小姐姐。”
我心情复杂的走出闲雅居,竟然又有些说不出的喜悦。这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又得以相见,便总是值得开心。
我走之后,花魁掀开了帷帘,拿着那本“声律启蒙”去了小姐姐的墓地。
花魁说:“小念,他回来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花魁后来才告诉我的。
花魁告诉我,小念总是提起我。
小念说,我是要做大官的人,小念还说我一定会回去找她的,因为我的书还在她那里。
花魁说,小念经常一个人在窗子旁发呆,有时还会自言自语。
闲雅居里的姑娘到了年纪都是要接客的。花魁说,她第一次接客的第二天清晨,小念就死了,可她不肯告诉我小念是怎么死的。
从闲雅居出来,我一个人走在那条河边,仿佛又想到了那年夏天。
我面对着这条河背书,一回头,看到阁楼里的那位小姑娘冲我笑,又叫了我一声:“呆子!”
这时光,便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