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小蛮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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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可自打记事起,我就被一个叫苏苏的女孩儿欺负。

三岁,我接过了从身边跑过的一群小男孩丢过来的一个藤花编成的小球,然后转身就撞上了一个眉目清秀但一身戾气的小女孩儿,她高昂着下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藤球,丢在脚底碾烂,然后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告诫我:下次再被她逮到,下场如脚下藤球。

当时我吓得呆在原地,她走出很远,才哭出声来。

六岁,我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乡下玩儿,又撞上了那个小女孩儿,小伙伴儿们弄烂了她采的花儿转身便跑,我也跟着一起跑。但不幸被树根绊倒,任由追上来的她用污泥糊了一脸,咧开嘴要哭,却被她突然伸出的手指吓得止了声。

七岁,我与小女孩儿成了同窗,知道她的名字叫苏苏,是县衙师爷的女儿,又因县衙老爷与夫人多年无所出,便认她做了干女儿,从小掌上明珠般养着。

苏苏每日见衙门审案,捕快缉凶,渐渐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男孩儿般的性格。

而后,愈演愈烈。

十岁,我与小伙伴们不知如何得罪了她,从课桌的抽屉里摸出了一条吐着信子的长蛇,一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摔下座椅去。

那一回惊动了我的母亲,她是个暴脾气,转头就要领我上苏家理论,而我却两膝盖一软,瘫在了地上,“娘,你别去,男子汉大丈夫,我自己怕蛇怪不了苏苏,你若去了她下次还得捉弄我。”一时间涕泪直流。

我娘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没出息的模样像谁不好,非像你爹,老的、小的一个样。”

当时恰好爹从门口进来,脸色就像打翻的调料罐子,娘顾及爹的颜面便不再继续,气愤地转身离开。

而我爹却蹲下身,面色凝重地说道:“儿啊,你都这样大了怎么还是不懂事,在外边惹苏苏便罢了,回来还要气你娘,连累你爹也跟着平白受委屈。”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觉得既委屈又愧疚。

我是汤家的独子,却随母亲姓向,在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可惜年少早夭,母亲为我取名向阳,因思念的长子的缘故,又名二郎。

自小我在母亲眼中的地位仅次于蜜糖,蜜糖是我娘养的一条肌肉发达、牙齿外露,敢于同蛮牛一较高下的一条小狗,我爹的地位与我平齐。

苏苏十三岁生辰,也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我从一同窗好友口中得知,他们在苏苏用的胭脂粉里加了东西,想害她起红疹不能来私塾。我担心苏苏事后报复,便赶去想调换胭脂,却被突然出现的苏苏迎面撒了一身香粉,正欲解释,听到空气中嗡嗡的声音,随后看到无数蜜蜂朝我飞来。我吓得拔腿便跑,只听得苏苏在身后大喊“调换胭脂,想害我出红疹,活该。”我慌不择路,掉下了臭水沟。

就是那一次,我掉下臭水沟的事被同学四处散播,成了全城的笑话。

事后不免心中憋屈,又经不起同学挑唆,第二日提了棍子便朝苏苏冲去,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可是她只回眸轻轻一瞥,我便吓得丢了棍子,双腿一软跪了上去。

同学们聚集很多人,原本是要替我加油助威的,结果平白看了场笑话。

回到家中母亲一面为我上药,一面问责,“又是苏苏害的吗?”

我说“不是,是我自己跌的。”然后便委屈地哭起来。

母亲药瓶一甩,任由我自生自灭。

十六岁,也就是上个月,同窗们聚在一处议论哪家女子配的上锦阳城第一艳的称号。

有人说是马富商的千金马如雪,也有人说是春香阁的舞姬柳盈盈。人群中不知谁起哄说了句“苏苏”。

我的眼前不禁闪现那日看到苏苏偷喝了酒,面色绯红地躺在桃花树上吹风的情景。心想那样的洒脱样子,岂能用艳来形容,更遑论与闺阁女子、风尘脂粉同流。

便不禁开口,“别拿苏苏开玩笑了,她怎么能同马如雪、柳盈盈相提并论。”

人群中不知谁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回头正撞上苏苏眉眼含笑的样子,“哦,原来你觉得说我美艳就是个笑话,我甚至不能同马如雪、柳盈盈这样的美女一起比较啊。”然后捏了捏关节,一拳将我击中。

我跌于人群中央,摸了摸鼻下湿润的地方,看着指上沾染的鲜红液体,正欲抽泣,然,看着她缓缓伸过来的手指,愣是一声未敢出。

原以为往后余生不过如此,但没想到昨日平白走在大街上,遭了惊雷。


昨日我与王强、朱君闲来无事一同在大街上溜达,他们各自往嘴里塞着城南的核桃煎和城北的酥蜜烙,而我旁若无人地啃食着一块脸盘子大小的葱油大饼。饼是在一位老奶奶手里买的,她卖两文钱一个,不过她说起家中有个生病的孙子急需钱抓药,我看着可怜,三两银子拿了四个,三个给了墙角的行乞者,一个捏在手里自己啃。

人群中忽然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强、朱君正准备四散奔命,而我却脚底生根般楞在原地。

人影指间一勾,我很自然地迎上前去。

“苏苏”我不由自主地眉眼含笑,下意识擦了擦嘴角的饼渣。

事后王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我像着了魔一样,但我们都不得不认同还是朱君的见解更独到,他说习惯成自然。我下意识里接受了苏苏的一贯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逐渐成为享受。

原本以为大不了被她捉弄一翻,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没想到她脱口而出“你娶我。”

笑容瞬间凝在脸上,这是新的捉弄吗?

我不可置信地重新擦了擦嘴边的饼渣。王强、朱君也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本小姐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根据多年的了解,我确信她不是在开玩笑“好,就算我相信你是认真的。可是为什么是我呢?”我好奇地问到。

“为什么不是你呢?”她反问。

我张了张口,想不出辩驳的理由,好像也确实可以是我。

但仍不愿意就这么轻易踏入火坑,忍不住要挣扎一翻。“我的意思是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因为你对我好啊!”

“你再仔细想想,好在了哪里?”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扒开她的脑袋瞧一瞧。

“每次打你你都不跑。”

“那是我根本跑不掉。”

“可你从来也不还手啊。”

“还手会被你打得更重。”

“嘴硬”她一下子生起气来。“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否则你怎么会把我裹了泥巴砸你的帕子洗干净还给我?”

“那是因为我看上面绣的绿豆糕很精巧,丢了可惜。”

“那是荷叶。”

“哦,那是荷叶呀。”豁然开朗,我说怎么会有女孩儿往自己的帕子上绣绿豆糕呢,仔细回忆起来“荷叶下面的水鸭绣得也挺别致呢。”

“那是鸳鸯。”她已怒火中烧。“直接了当一些,娶是不娶?”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葱油大饼,看了看瑟缩一旁的王强、朱君,他们正为我提一口气,用眼神暗示我坚定立场,扛过去就好了,再回过头,看着眼前直勾勾盯着我的苏苏,注意到她缓缓抽出的指节,鬼使神差地在她完全抽出对向我之前点了头,“娶”。

该死的习惯成自然。


回到家,我娘差点被我气得吐血。

“你敢娶苏苏?”她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一时要找鸡毛掸子打死我,一时要找根绳子勒脖子自尽。

最后还是在我爹的努力劝慰她答应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三天后,我娘替我向苏家提了亲,苏家一口答应下来,木板定钉。

王强,朱君知道后惊掉了下巴颏。

“虽然是迟早的事,但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为什么说是迟早的事?”我一时有些不能明白。

“这不明摆着吗。”朱君两手一摊,“苏苏身边除了你,简直生人勿近啊。”

王强表示赞同。

听到这个答案,我心中像打翻了酱油般齁得难受。

“兄弟。”王强拍拍我的肩膀,“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做哥哥的恐怕不能奉陪了。”

“为何?”

“因为你即将家有河东狮,保命要紧啊。”不偏不倚,又是钻心的一刀。

最后他们还是忍不住问了我答应的真正缘由。

我脱口而出:“怕。”虽说这样的理由有些难以接受。

“唉……”三人一齐叹气,我埋下头,在心底写下一个大大的‘惨’字。

在苏家的几番催促下,我和苏苏很快举行了婚礼,一众同窗一个不落地来为我道贺。但我知道们其实都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拜天地的时候,我看着屋外的景色呆立了片刻,想到今后物是人非,不免心下伤怀。苏苏暗自扯了扯我的衣角,两人一同牵着红绸拜下去。

洞房花烛夜我喝得烂醉,掀开苏苏头顶的红绸,看着烛火映照下她细腻的眉目、沉静的模样不禁生出几分心动。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她很快起身,叫嚷着婚仪烦琐,急忙脱了喜服拥被而卧,连交杯酒都不曾喝。

我不免失笑,苏苏果然还是那个苏苏。她面朝里卧,而我则面朝外,贴着床沿躺下。

翌日清晨,苏苏踹醒了我,向我宣布了她的“三不原则。”

分别是:倦不侍亲、郁不侍夫、累不持家。

她向我一一解释道:

倦不侍亲,就是如果感觉精神倦怠了,她可不用服侍公婆,免去早晚问安、听训及一切烦琐规矩。

郁不侍夫,就是若逢她哪一日心情不畅,就可不用服侍于我,且我不得妨碍她自行取乐。

至于累不持家这一条,按照她一贯的思路推测大概就是如果她感到身体乏累,就不用操持家务。

果然,她的解释与我的猜测如出一辙。

我嘴角抖动,战战兢兢地说道“若是如此,就有违七出了。便当……”

“便当如何?”她与我四目相对。

“便当……”我做出‘休’的唇形,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休弃是吗?”她一脸不屑,“你若有胆,尽管写了休书来。”

我下意识抿了抿嘴角,自是不敢。


与苏苏成亲三月,我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什么进展。反倒是每日走到家门口便觉步履维艰,我害怕回去面对苏苏嚣张跋扈的模样,可又担心不回去要受到她严厉的问责。

偶然受邀去朋友家中小聚,虽未见其家中女眷,但一衣,一食间都能感受到他们家有贤妻,事事费心张罗,反观苏苏,日日回去为其捏肩捶背,难免心下食味。

时日一久,苏苏似乎看出端倪。开始变着花样折腾起来,一时说要洗手作羹汤,一时又说要拈指绣花样,回回弄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她为了拥有杨柳细腰,一连几日不吃饭,只以清茶蔬果充饥,结果杨柳细腰没养成,自己倒先病倒了。

她这一病原本可由婢女悉心照料,偏偏那日晚上她扯起我的衣角,突兀地唤了声“二郎。”看着她一副半昏半醒的模样,心下一软,真假顾不得,一连照顾了几个晚上。

原指望着待她醒来能有几分感动,给我几个好脸色,结果她睁开眼睛说地第一句就是“看来,我再也不能拥有杨柳细腰了。”

时下脑瓜一疼,我懒得搭理她,径自走出去,只听得她在身后凶神恶煞地大喊“喂,你赶着去哪儿呀,给我回来。”

在回廊转角的地方遇到了苏苏的贴身婢女绿茵,我让她转告苏苏“若自此以后肯好好吃饭,养得白白胖胖便罢了,否则,再想着节食纤体的事,我便去外边流连再也不回来了。”

想来绿茵也是第一次见我这般有态度有骨气,收起小步子跑着去复述的。

事后无意间听府中婢女们议论起,说素日吃碗面条都要按根数的苏苏,那日竟自个儿端着吃完了一整碗饭菜,真是奇了。

我忍不住偷笑出声,刹那间领略了一回当大丈夫的满足感。

不过差不多也是那段时间,发现府中的的婢女也跟着狼吞虎咽起来,不禁后背生寒。

从那以后,苏苏每顿都好好吃饭,但始终不曾养得白白胖胖,真真是白白浪费了那许多好粮食。而我虽未兑现自己“再也不回来”的豪言,却也几乎是日日流连红楼。


除了王强,朱君之外,我又另外结识了一个叫吕多才的,此人不仅自命风流,出入烟花之地,且对各大花楼当红娘子的隐秘了如指掌。例如暖玉阁的春衫姑娘平日素爱赠人上等胭脂,但其实那些胭脂的颜色与使用者的姿容根本不相称,为的就是使自己始终一枝独秀。还有逸香院的沁玉姑娘,每回接待完恩客,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个唇印,自认为唇印保存更完整者对她更为痴心。

起初他带我们去花楼,我是十分抗拒的,毕竟那是正派人口中的腌臜之地,加之家中还有个威武无比的苏苏。不过朱君、王强倒是争先恐后的,架不住几番消磨激将之法,便跟着一同去了。

明月楼的凝霜,灵犀阁的滴珠,都一一见识过,无甚特别的。就连千娇阁见之一面需耗千金的彩儿姑娘,也不过样貌出众些,无甚动人。

那日,朱君、王强见我才饮几杯便要离去,不禁出言激道:“向兄这般急于归去,莫不是家有悍妻,惧内的缘故。”此言一出,在座的都啼笑起来。

我耳根一红,争辩道“是我自己坐不住,想出去溜达,与苏苏有什么相干,你们何必辱她。”

话音未落,帘外传来女子的声音。“苏苏?苏苏是谁?来了这儿还记挂旁的女子的,可还是头一回。”

女子穿过帘幕,见其着一身鹅黄,额前有碎发,一笑眸如弯月,波如清溪。听吕兄介绍,方知是这端红楼的头牌沉欢姑娘。

王强、朱君皆爱其声如出谷之莺,笑容甜美,虽身处红楼,却净如处子。而我却独独看上了她髻上的簪子,取暖玉而成,通体温润,无一点金银之饰,苏苏见了,定然喜欢。

问得出处后,一出端红楼我便去买了,虽然苏苏一收了簪子,就将我踢出了房门,不曾有机会亲手为她戴上,但辗转之际亦能想象出她戴上簪子,不可方物的模样。

后来我便常常造访端红楼,只找沉欢姑娘一个,不过不知为何,端红楼的红花翠柳个个识得我,且都叫嚷着羡慕沉欢得了个专情的。

唯有沉欢自己知道,我每次去不是同她谈些碧玉簪子,就是各处吃食。因为偶然一次,沉欢向我推荐的点心,带回去发现苏苏很喜欢,不过好在沉欢也是个不拘泥的,并不介意这些,也不同外人说破。

乞巧节那天原本是要去取为苏苏预定好的同心玉坠,顺道买她爱吃的玫瑰酥。却不曾想遇到了王强、朱君二人,被他们硬生生拉进了端红楼,“乞巧节你不陪沉欢姑娘陪谁?难不成要回去陪苏苏吗?”

“苏苏是我娘子,陪她有什么不对?”

话音一出,二人沉默起来,气氛略显诡异。突地哄然一笑,“差点我俩就信了”,说完连拖带拽将我塞进了沉欢姑娘的房间。

我无计可施,只得坐下,拉着王强、朱君作陪。沉欢姑娘置了席面,同我们醉饮闲谈起来。有时是奇闻异事,有时是情场风月,朱君也想学习多才兄,从沉欢姑娘口中探得与其相熟的其他佳人的品味喜好,奈何任他如何软硬兼施,沉欢姑娘始终缄口不言。


不知不觉间时值中夜,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聊起苏苏来,聊起年幼时她糊得我满脸的泥巴,聊起她拿着大棒子追着我满街打,聊起摸出的那条长信子蛇,以及那条臭得让我远近闻名的臭水沟……

好像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聊到苏苏的时候,就一定会捎带我,聊起我,也一定会捎上苏苏,好像我们俩一直是被栓在一块儿的,从来不曾分开过。可是把我们拴起来的人是谁呢,月老吗?

沉欢已近熏醉,托腮沉吟道,“令人好生羡慕啊。”

“羡慕?”王强轻笑一声,“有啥可羡慕的,你是没看到当初他那倒霉模样。”

朱君亦随声附和,“是啊,怪只怪向兄与沉欢姑娘相逢恨晚,若是早一刻遇见沉欢姑娘你,又怎么会迎娶苏苏呢?”话至此处,举杯于我,“向兄,当自罚一杯。”

我只当是玩笑,满饮一杯。

而后,愈饮愈醉。王强、朱君已神智不清,‘不娶苏苏’之言不绝于耳。

我早已醉倒桌面,亦举杯随兴附和两声“不娶苏苏。”沉欢扶头于身侧。

然,嘴角微弯,我怎么可能不娶苏苏呢?

十四岁那年,苏苏第一次扑在我胸前哭,我记得那次为的是她养的一条白毛小狗被恶犬咬死了。我吓得浑身不敢动弹,心里想着我被她从小欺负到大,都不曾见她为我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却为了一条小狗,哭得稀里哗啦。话虽如此,但心间还是禁不住泛起一片潮湿,双手不自觉附抚上她的背,将她拥在怀里。暗暗发誓,此后再不让她掉眼泪,让她永远做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的苏苏。

抬眸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看到苏苏就出现在我眼前,身后似有万朵烟花绽开,璀璨夺目。

我欲起身迎上去,问问她怎知我此刻想她,入了我的梦。可却是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跌下去,不醒人事。

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有湿帕子和已经喝完的醒酒汤碗,苏苏立在窗前,清冷地望着远方。

她说“你记得昨晚都说过些什么吗?”

我想起昨夜在端红楼喝得迷迷糊糊,同王强、朱君一同嚷着不娶苏苏。当时还以为做梦见了苏苏。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真的,是苏苏大半夜去端红楼寻我。

看着眼前苏苏难过的样子,虽自责,却是悔之晚矣。

我走上前,却始终低沉着头,不敢看她,“那不过是酒后胡言,当不得真的。”

“是吗?可我却觉得,酒后之言,最是真心。”

她一转身,我以为要打,本能做出躲的反应,却只看见她淡漠的表情,伸起的手无力地落下去,自我身侧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是第一次,苏苏没有打我,我却感觉得心里别扭得很。

而后我每日搜肠刮肚想着如何能让苏苏把这顿打补上,可不知为何却迟迟不敢踏出那一步,眼前闪过的都是那日苏苏伤心绝望的样子。

以至于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苏苏坐上马车回了娘家。

苏苏回去后,偌大府邸,毫无生气。母亲命人把蜜糖送来,说是若苏苏回不来了,我就同蜜糖一道过。

不曾想,未出两日,蜜糖就撩来了隔壁的小公狗苦瓜,唯余我,形单影只。


在苏府门口徘徊了三日,始终没有勇气进去认错,一来怕劝不动苏苏同我回来,二来怕岳父大人责难。幸好府中随从机灵,探来了消息,说是这两日苏苏要去郊外游玩。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定要趁这个机会将苏苏劝回。

当日一大早,我便守在苏苏必经的路旁,时值午时,果然见有马车驶来,我追着马车喊苏苏的名字,可她竟是理也不理,反而催促车夫驾得快些,无奈之下我只得在后边追。

估计车夫也是瞧我可怜,有心成全,暗暗缓了速,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谁知苏苏掀了帘子冲出来,一脚踹下了车夫,索性自己驾起车来。

我自知是追不上了,便使诈,佯装脚底一滑,扑倒在地上,嘴里还止不住地唤着“苏苏。”

知她心软,就在她停下马车刹那,我箭步上了马车。

“你这无赖。”她生起气来又骂又打,而我却一双手死死环住她的腰,头贴于她胸前,不乏倔强地说道“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是不许你不理我。”

苏苏始终无动于衷,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让我下车,直到马车突地一震,我抬起头,四个体型彪悍,手执长刀的人赫然在眼前。

其中一人声如洪钟道,“要想活命的,把身上银子都交出来。”

我吓得哆哆嗦嗦从怀里掏银子,心想此刻这些匪徒的心思尽在钱财上,趁着我下车交银子的间隙,苏苏或可驾车逃跑。如若听信匪徒之言,恐怕只得任人鱼肉了。

谁知苏苏不明就里,冲我喊了句“怂包。”

当着匪徒的面,我怒斥于她“不可不识时务。”顺带眨眼示意。

没想到她顷刻脸色一犟,“何谓之识时务?我自小生长在府衙,只知道为人便要不惧生死,岂可便宜了这伙匪徒。”说罢,顷刻拔下发簪刺于马身。马儿惊惧,扬起蹄子,踢开两人夺路而奔。

马车一路颠簸,我吓得埋头于她胸前。不知到了哪处,马车停下来。

她拍了拍我的肩,命我下车。我抬起头,望着眼前安然无恙的她,情不自禁想拥她入怀,而她却一直往外推搡着我。

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一处?——细看去,我想到了,是她的手。

顾不得其他,慌忙跳下车,往回走,她也跟着跳下来。

“你要去哪里?”

我并不回答,只催促她赶紧驾车回家。

她说回哪个家?前面都是贼匪,你继续走下去,只会丢了性命。

我怒吼道:“离了你我怎么会没命,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遇上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看是你离我越远越好。”

她闻言,在身后委屈地叫起来“你又吃错了什么药,刚还好好的。”

我却头也不回,只沉声吼了个“滚”字。

自顾自又往前走了一段,方才回过头来看。见她果然驾车离去,稍稍安下心来。

我一路搜寻,天色渐暗,唯恐有所遗漏,两手探入草丛深处摸索。

直至将近遭遇匪徒的地方,方才停下脚步来。若是他们不曾离去怎么办?这也是我方才凶走苏苏的缘由,万一他们没走,还在那儿,苏苏必然是要跟着我的,一个不察,就会丢去性命?虽然自知刚刚的言论会令她伤心,但总好过让她与我一起置身险境。大不了回去再同她认一次错,领一顿罚。

不知为何,这样想着反教心里温暖了许多,我挪开步子继续向前寻去。嘴里却一直没出息地念叨着“佛祖保佑。”虽然按常理推测我们从匪徒手里逃脱,他们必疑我们前去报官,当即刻隐遁,但人总是惜命的,就怕生出个万一。

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我蹲在地上摸索,大约靠近匪徒拦路的地点,隐约看到手的正前方落着什么物件。时值夜幕降临,借着点点星光,拾起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算寻到了。”

“你冒着生命回来,便是为了这个?”苏苏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我一时讶异,突然想到莫非她从来没有离去,一直偷偷跟着我,那我刚刚那好些个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岂不都被她听了去,还有刚刚为了寻东西狗爬似的狼狈样也被她瞧了去,哎呀,在自个媳妇面前,丢了好大一丑。

我知苏苏向来有英雄情节,此刻必然是恼了我了。便呆呆地杵在了原地,等着她来教训,谁知她一路跑过来拥住了我,吻上我的唇。我一阵晕眩,这是在做梦吗,还是她在耍流氓?那个一路欺负我长大的姑娘,居然会突然开窍……吻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深情注视着彼此,眼中似有水雾凝结。

我取出刚刚寻回的物件为她戴上,她手抚上来,星光底下,方才发现我手上的道道伤痕,想是摸索的时候被路旁细草割伤的。

“你既知我丢了它,为何刚刚不说,偏要一个人回来找。”她嘴上嗔怪着,眼底却泛起泪花

我冲她温柔地笑着,轻轻抚拭她即将夺眶而出的泪。“傻瓜,你是我娘子,丢了东西,合该做夫君的跑腿来寻。何况这手绳是你从来不离身的东西,若当时说出来,你知丢了,必然伤心。如今找到了,我又无事,怎么反倒哭起来。”

“这手绳是乳母离世前送我的,可它再珍贵,也只是个物件,比不得你,是活生生的人。”

虽说这话乍听起来有几分别扭,但我知道她在关心我。情不自禁拥她入怀,“只要你不为之前违心的话怪我便好。”


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苏苏坐在身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什么情况,我们不是在星空底下吗,记忆里我们不是和好了吗,难道,我做了一场大梦。

太可怕了,好在苏苏近在咫尺,我匆忙拉起她,嚷着“娘子,快同我一起回家。”

她冲我一笑“我们此刻不就在家里吗?还要回哪个家?”

我环顾四周,是啊,我们就在自己家。可是,我明明记得我们的马车被匪徒拦了下来,苏苏丢了手绳,我去寻,我们怎么会在家里呢?

苏苏看着我一脸迷惘的样子,“昨天你被蛇咬伤了,你不记得啦?”

“我被蛇咬伤了?”我摸摸脑袋,怎么记忆里没有这一茬。

“就在你拥抱着我的时候啊。”说着面露羞怯。

我卷起裤脚,果然看到小腿上两点蛇牙印。我说呢,怎么在说完那句“你不要为刚刚违心的话怪我”之后就没有了记忆,定然是我当时受不住疼晕倒了。

“那我既晕倒了,我们是如何回来的呢?”

“你还说呢?多亏家里派人去寻我们,否则,我就要亲自扛你回来了,瞧着你个不大,身子却沉得很,晕过去的时候险些扶你不住。”

瞧着我面露羞愧之色,苏苏又命我躺下,替我掖好被褥,“已让大夫瞧过了,幸好蛇无毒,你只管好生休养”

她欲抽身离去,却被我顺势牵住,我望她目光灼灼“娘子,历经一事,你对我变得好生温柔,我恐怕把持不住……”

话来不及说完,不曾想上一秒还娇滴滴的苏苏,竟然即刻翻脸将我的手反向一扭“喝花酒逛窑子的帐还没同你算呢?还敢冲我嚼起肉麻话,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果然,苏苏还是那个苏苏,要几时翻脸能几时翻脸,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可为何回回受伤的都是我,我只是想说我恐怕把持不住把自小倾心她的事说出来,只是不知中途听谁说了句“人只有对还没有彻底得到的东西格外在意”,才故意装作被迫娶她,实则背地里早已乐开了花而已,唉……


偶然一日陪苏苏逛街,看到集市上一处聚集了很多人很热闹的样子,便一同过去看。方才注意到是多才兄,却只见他将跑掉的一只鞋拎在手里,跑入人群中央,而身后一体型肥胖的女子正拎着大棒子追。

他竹竿般瘦削的身材在人群中晃荡了两圈,方坐下来穿鞋,嘴上还不忘调笑“你们莫要看我眼下狼狈,我吕多才自命风流,纵横情场,直到今时方才遇到了命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似尔等等执痴迷于皮囊美色之人,委实难懂我此刻之欢愉。”

言罢依旧自鸣得意。然,在场之人无不言他惧内,笑他言行市井无赖一般。

只见那女子追了一半,力气与兴致都消了大半,便歇了下来,冲他喊道“再不滚回来,一桌子饭菜通通倒了喂狗。”

他闻言,刹那起身,贱步上前,一路口呼娘子,狗腿至极。时而踮脚揽其肩,时而小跳索其吻,女子怒而推之,他愈欢。

人群中,王强、朱君具在,吓掉了嘴里正啃着的香甜玉米棒。

“这是多才兄?”

“这是她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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