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老九的时候,我刚满十八岁。晚上一个人在酒铺子里喝闷酒,生日的前两天,我老爹那个死东西带着家里仅剩的几块钱赌博去了,回来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名贵的衣服,骑着一头大马,在人群的簇拥下走进了村,隔着很远,就能听见人群的欢呼声和此起彼落的口哨声,老娘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不止她,整个村里的老少都爱看热闹,或称之为爱看别人家的丑事,只要村里有一点异样的动静,那些整天闲的无事的老娘们们就一定会最先出现在现场。
老爹就像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一样,一下子容光焕发,头发也不像个鸡窝了,倒被整理的像涂了一层油,我看起来倒像个私生子一般模样。老娘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她从嫁到这里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是个阔太太,她从来认为自己生来就该是一个穷人命,一个操劳命,祖上数十代,都找不出一个识字的。可这回祖坟冒青烟了,我爹人模狗样的回来了,她自然是既震惊又欢喜。
我爹走下马,走到门口就抱起我娘往屋里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娘瞬间红了脸,眼睛却一直看着站在门口的大马,那匹马棕色皮毛,四肢就像四根木棍立在地上,我娘当时就想,这东西真的比去年那个土匪头的马大,就蹄子都比一个碗大。
晚上,我娘就问我爹:“我们以后咋办?”,我爹眉头一皱,站起来说,穷的时候你整天问我咋办,没米了,没面了,狗娃冬天没鞋穿了,脚都冻烂了,现在好了,我们有钱了,以后啊,要什么我就给你娘俩买什么。
我爹不像一个暴富的人,说话的口气倒像一个从祖上世代世袭的富人。那时候,我就躺在隔壁屋,内心不敢相信的兴奋让我无法入睡,我突然发觉我明天应该去街市上把那些以前买不起的东西全部都买回来,就算用不着也堆在家里,把我的小屋子堆满,我还要去那个女人最多的地方看一看,听说里面的女人唱曲最好听,他们的皮肤白的就像敷上去的雪,穿着最能凸显身材的衣服,他们坐在你的身边,把雪白的手臂给你摸,把带着香味的口气噗的一声喷在你脸上,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那晚,我几乎没睡着。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爹那个老不死的又去赌博去了,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连同那匹我娘最喜欢的大马,他走的时候和我娘说,你在家等着我,回来的时候,我把全街上女人用的东西全都给你搬到家里,让你一辈子都用不完。我娘说,能不能把那匹马留下,我想用它拉磨盘磨豆腐,我爹把嘴一撇,骑着马就跑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那匹马倒是懂人性似的,长鸣一声,撒腿跑开。路上的人看见他都叫他马老板,连之前最看不起他的杂货铺的侯子角都向他深深作了个揖。
晚上,我们娘俩就待在屋子里,屋子里异常安静,我没有去买那些东西,也没找女人,离开了我爹,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补了很多次的衣服。我不知道我娘在想些什么,可能脑子里都是高贵的衣服。
可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没有嘈杂声,没有欢呼声,他就坐在屋子中央,连蜡烛都没点。
我娘坐起来问他,大马还在吗?我爹摇摇头,我娘又问,我的镯子呢?我爹又摇摇头,我娘又接着说,那新衣服总该留着吧,我爹抽口烟,黑暗中又摇摇头。
我躺在旁边,一颗泪就落下来,心想,我真该在昨天就去找那些女人,现在,我又只剩下一身破衣服。
我娘做了一天阔太太,我做了一天阔少爷,这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可笑的事了。
但遇到老九之后,我就发现我这些经历算不得什么,老九才是名副其实的富豪,只是,说起富豪这个身份对他来说就像谈论上辈子的事一样遥远。老九在我旁边喝酒,听到我喝醉后发的牢骚,他就从旁边走过来,一瓶酒梆的一声摔在我桌子上,说了一声,一起来,兄弟?我没抬起头看他,我俩一口接一口的只顾喝酒。
老九满脸沧桑,手上骨骼凸起,不到中年却已头顶脱发,个子不高,说话吞吞吐吐,口齿不清,像嘴里塞了一把糖果。老九的家里原来是做烟草生意的,那也是响当当的大家,只是后来,老九这个顽固子弟迷上了大烟,每天钻在烟馆里不出来,不止这样,他还跟着一些同样有钱的子弟赌博,进妓院,凡是那些高档的地方,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渐渐的,为了抽烟,他当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把几乎能赌的东西全都输给了别人,他变得一无所有。
他老爹被他气的病重,为了躲避债主的催债,不得已回了乡下老家,在一个破旧的老宅子里准备了却此生。
一日,老九烟瘾上来,手里没钱,跑到烟馆里被人轰了出来,他实在无法忍受痛苦,就跑回了老家,可是他爹看到他回来就强忍着疼痛从床上站起来,拿起拐棍边打边骂他这个败家玩意,老九哪管这些,烟瘾上来了连自己都不认识,何况他爹,老九一把将老头推倒在床上,把堂屋仅剩的一个烧香炉抱了出去,换了钱去烟馆抽了两锅烟。
抽烟过程中,烟馆的二赖子坐在他身旁,给他点烟,一声接一声的喊他爷,老九突发感慨,想起自己的过去,又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哪里还有爷啊,过去的那个爷已经死了,你面前的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
二赖子连忙给老九捶腿 喊来一个女人给老九揉肩,老九舒服的躺下,一只手抓住那个女人的屁股不停的揉。
“您啊,永远是我们的九爷,这在座的哪位也不能和您相提并论。”
二赖子满脸除了赘肉就是阴险的笑,“我给您出个点子,保准您天天有烟抽,日日有女人陪。”
老九没抬头,淡淡的说道,接着说,什么点子。说话的表情和语态像回到了他最鼎盛的时期,二赖子表面在笑,内心恨不得活剐了他。
“老宅子,就您家老爷子住的地方,听说现在那块地皮特别值钱,街头的兰大掌柜几次想以高价买下来,都被您家老爷子拒绝了。”
“能值多少钱?”,老九坐起来问道,二赖子伸了一只手,老九顿时目瞪口呆。
当天晚上老九回去,心里还在盘算,可按照老爷子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出手的,老九徘徊在门口,一遍又一遍的来回踱步,他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从老爷子手里骗来那张房契。
接下来的几天,老九无意中看到,每到中午,都会出现一个本家的年轻小伙子,他手里提着一盒食盒,准时准点的出现在他家门口,老爷子不愿意出来,只在门口打开一条缝,年轻人就从这个缝里把食物递进去。
老九突然有了一个无比邪恶的主意,这个想法是毫无人性,泯灭人心的,他反复思索了几天,后来,他下定决心,早死晚死都是死,我还是提前为您老送终吧,老九倚靠在门外的一棵树上,双眼死死的盯着大门。
等到中午,那个年轻人再来的时候,老九拦腰截住了他,年轻人惊了一下,看到是他,心才舒缓了下来,随即不屑的的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九爷啊,九爷近来可好,看你的脸色,最近过得甚好啊。
老九面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上去夺来了食盒,说道,我去给我爹送食盒,就不劳烦你了。
年轻人想阻止,却来不及,老九已经头也不会的走了。年轻人在背后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们的九爷也会变得这么孝顺呢!这可真是苍天开了眼。
老九蹲在门口,看看四周没有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撮白粉,老九谨慎的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人,他把白粉倒在一碗稀粥里,用手指搅搅,盖上盒盖,在衣服上狠劲的擦了擦手指。
他走到门口,微弓着腰,耳朵仔细的听着门内的动静,他慎重的敲了敲门,声音不是很大,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老九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门上,声音震得老九的心脏像要跳出来,他的眼睛呈现红色,头发微微浸汗,额头紧皱。里面传来拐棍敲地的声音的时候,老九的双腿几乎要瘫痪下去了,他双肩依靠在墙上,拿着食盒的手一直控制不住的抖。
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声音,一只干枯的只剩下老皮的手伸出来,老九看着那双手,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像春天的雨滴一样滴在土地上。
他颤颤微微的把食盒放在那双手上,却有那么几秒钟右手僵硬,放不掉食盒,门里面传来一句话,老九没听清,一咬牙,松了手。随后,再也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圆睁,上下齿不停的磕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九已经内心平静,他站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老九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就连他爹喊着要打死他的时候,他也没害怕过,可是这里,他爹最终还是没有打死他,他却毒死了他爹。
老九进屋看到,他爹倒在屋中间,食盒里的菜吃了一些,粥喝的一滴不剩,他爹就躺在碗和菜之间,老九没敢看他爹的眼睛,伸出手在他爹的身上来回的摸,可是什么都没有,老九急得满头是汗,动作也更加粗野,到最后,直接把他爹翻了过来,看到他爹的右手紧紧的捂着,他用尽力气掰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房契。
后来,老九有了钱,重拾了旧业,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一天晚上,他喝醉酒,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黑乎乎的夜里,他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了一个湖里,夜里的湖水异常刺骨,老九奋力扑通的游动,却怎么也游不动,湖水是活的,却好像将他死死困住一样,老九害怕极了,双脚在水里不停的蹬,突然,在黑夜里,他看到他爹,轻飘飘的悬在湖面上,一直看着他,那双眼里流出泪来,就像一条流动的水源,不停的灌在湖里,湖面不停的上升,而老九却慢慢的下降,直到湖水将他淹没。
老九眼睛一睁,发现自己躺在大街上,他赶紧看自己的脚,摸自己的脸,给自己几巴掌,确定他确实还活着,老九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再次拍打自己衣服上的灰尘。
给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说着醉话,我拍拍老九的肩膀说,你碰到的是你爹的鬼魂吧,他是想找你索命呢!
老九猛的站起来,你爹才找你索命呢!你要是再胡说,我废了你!我一听,老九不像开玩笑,连忙给他酒,我俩碰杯再次喝了一阵。
这些事过去很久之后,我再去那里喝酒的时候,再也没见过老九。
一年秋天,从独龙山上下来一股土匪,为头的家伙只有一只眼,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后边跟着两队长得凶神恶煞的家伙,他们背上背着长刀,手里提着锃亮的枪,第一个去的就是村长家,几个人把村长一脚从院子里踢到了大门外,我们村民都看着,一群人老老实实的围在村中心,看着一群土匪围着村长,一替一脚的打。
打完了之后,独眼跳下马。我由于害怕,躲在人群的最后面,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土匪突然把我揪出来,把我盖在那口召集人的大钟下面,村里的一个老头就是被那钟声震聋的。
土匪没说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侯子角主动献上自己的一半财产,当然,对土匪说的是自己的全部家产,独眼看了看,底下的人上来搬走了箱子,但他还是回头给了侯子角一皮鞭,侯子角疼的倒在地上一直咧嘴不敢出声,他的女儿从远处跑过来,上来就一直哭,可侯子角的脸瞬间变了,一只手紧紧抓住女儿的肩膀,把她推走,女儿倒在地上,上来两个土匪,连抱带抬的就把女子带走了。
侯子角想站起来,被独眼一只脚踩在胸口上,他年龄本来就大,这些事一折腾就呼吸不顺畅,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出气,眼睛一直盯着女儿被带走的方向。
所有人都看着,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土匪们开始四散开来,两人一伙,三人一组,跑到各个家里,见鸡捉鸡,见牛杀牛,整个村子顿时鸡鸣狗叫声震天响。
土匪们用枪和长刀像赶鸭子一样把村民们赶到一堵墙下面,所有人挤在一堆,都惊吓的全身颤抖,小娃娃们抱住大人的腿,一双眼睛胆怯的盯着土匪们,而大人们也都缩着肩,微低着头,只能看着自己家里的东西被砸的稀里哗啦。
在这个时候,秋风吹过面前的一棵老树,枯黄的树叶带着声音纷纷落地,落在树下密集的人的头顶上,坚硬的土地上,像冬天的雪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老九,他和我说过,他把他老爹毒死的时候,虽然他还活着,但其实他已经和死了没有区别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把自己活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妄图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去让自己遗忘那些罪恶的历史。此刻站在人群中间,我的瘦弱的身体被周围的人挤来挤去,我的个子不高,掩映在人潮里只闻到一股股的汗臭味夹杂着哭泣的气息,人啊,在危险危及自己的时候,就算以前是只虎,现在躲在一群猫里也要卧着装作猫。
我爹一只手始终拉着我,我却在老九的思绪里无法出来。土匪最后并没有杀一个人,这是出乎意料的,但是侯子角的女儿却被带走了,那些妇女们都议论说,八成是要被土匪当做压寨夫人了,侯子角从那以后,关了店门,整天躲在家里,像一只隐世的鬼,这也可以说,土匪此行最终是杀了两个人,还有无数的鸡鸭和老牛,可所有人都很感谢土匪,鸡鸭没有了他们还可以再养,这听着也是很有道理的。
我娘收拾完被土匪洗劫过的家之后,像一个突然放了气的气球,瘫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她和我说,她这辈子只见过两次土匪,第一次是她还没嫁过来的时候,那个土匪头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当时马就站在她的面前,两只眼睛瞪着她,鼻孔打着响鼻,额头上一撮马毛像山羊刚拉出来的羊屎冒着热气,大土匪用鞭子把她的脸顶起来,之后就说她长的太丑,后面跟着的土匪一窝蜂的哈哈大笑,我娘却笑不出来,她没觉得这是在侮辱她,她是长的丑,可就是她的丑却救了她,何况,有人觉得她丑,我爹却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二十岁那年夏天,我爹把我叫到院子里,他一本正经的和我说:你是到了该讨媳妇儿的年龄了。
我其实是丝毫不感到意外的,像我这么大的其他人早就有孩子了,我却还没有和女人牵过手。我表面上是表示震惊的,但其实内心里无比兴奋。
我看着我爹,僵硬而又快速的点点头,我爹拿着烟袋站起来,背对着我说,村头的刘大山家的那闺女你觉得咋样?我在脑子里迅速回忆刘大山,回忆他的闺女。
其实在我看来女人都是一样的,最起码在夜里蒙着被子是找不到区别的。所以,对于我爹的问题我并没有表示反对,因为我确实想不起来她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和街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毕竟,她将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过其他女人,也就找不到比较的对象,我也不能拿她去和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妾、夫人去比,那到底还是有一点差距的。直到那个女人嫁到我家,前后也就用了三个月时间,我只是见过她两面,第一面是去提亲的时候,她从屋里面被他爹唤出来,穿着粗布衣服,身体壮硕丰满,两条粗粗的头发辫子搭在肩膀上,她不敢抬头看我,我却一直在看她,这个我未来的媳妇就这样在两次见面之后就被我明媒正娶,抱到了床上。
我以为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可能性就保持大部分人的规律了,娶妻生子,奋斗一生,但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又出人意料的给我普通平凡的生活添加了许多难忘的情节。
老九有一天突然到了,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满身是血,头发杂乱,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还不止这样,他的双手被捆在后面,几个官兵押着他经过我们村,当时,我媳妇正在屋里做饭,我娘在里屋纳鞋底,我坐在院子里无聊的胡思乱想。外面就响起了很大的躁动声,我推开门,就正好看见村里的很多人簇拥着往前挤着,一条小街道到处站满了人,我拉着一个大哥问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官兵剿了独龙山的土匪,土匪头子被五花大绑着押往监牢,听候大老爷判罪,我一听,高兴的跳了起来,屋里的母亲和媳妇也闻声出来了,我们一起随着人流去看那个挨千刀的土匪。
土匪走一路被腐烂的白菜,碎石子砸了一路,尽管官兵试图制止,可是却也毫无作用。村民们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尽情释放这些年来所受的压迫了,谁又会轻易的放弃呢?
现场当时是一片混乱,人声鼎沸,有妇女喊着要土匪赔她家的老牛,有人骂着土匪,要扒了他家的祖坟,可骂归骂,现场的人跟了一路,骂了一路,陆续的人也都少了,尤其是年纪大的人都开始坐在路边,毫无顾忌的谈论独龙山土匪的罪恶行径。
我和老九的距离只有几米远,此时,我是一点都不害怕的,任他以前是多威风的土匪,现在也狼狈的是条土狗罢了,我想起我娘和我说的,土匪曾经调戏过她,心里就窝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忍不住要上去揍他两拳,也算替我娘报仇。
可我上去我才认出来,那是老九,没错,他是一个土匪,可他也是老九,老九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土匪,就像我,莫名其妙的就即将成为父亲,我终于在我和老九之间又找到了契合点,我惊讶的说不出话,当然,也下不去手。
老九只能勉强的抬头看,他满脸泥垢,乱糟糟的头发半遮着脸,可我还是认出了他,我叫一声,老九,他用头把头发劈开,漏出眼睛看着我,他没向我求救,确切的说,他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的头很快就又垂了下去。他的膝盖顶在地上,身体略微向后仰,我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而我想的是,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没有死,却也没有活,只是不活不死的生存着,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他,事情是不是就会有新的转机,那么也许就会有两种情况发生,一是经过我的劝解,他放弃做土匪,在村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二是我没能忍住他的招募,做了他的帮手,那么可能现在在台子上的就会有我。
其实,上天很早就让我遇见过他,那时候,我还担心他会把我塞进大钟里面。现在想想,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懊悔,人的一生,会有很多路口需要选择,或早或晚,都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
我当然不能喊他,不能像见一个久别的亲人那样,虽然,我是很想那么做的,看着老九成了这样,我从心里面觉得是我害了他。
可是,我总要想办法去见一见他。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会出现老九的脸,半夜的时候,我看媳妇睡着了,就一个人蹑手蹑脚的出来。
外面很安静,夜很黑,天上的星星不多,老天也似乎给我准备了一个好天气,我想快速的通过村里的中央街道,心里却又充满了焦急,唯恐被哪个半夜起来撒尿的人看到。
看到老九的时候,我是躲在一处草堆里,只漏出一个头,老九被悬挂在两根距离很近的木头柱子上,他垂拉着头,像死去的耶稣。四周安静的只有虫子在叫,我没看到有看守在看管他,大概那些官兵也在舒服的睡觉。
我拿着石头丢了一下老九,石头砸在他身上,可他没动,就像风吹在他衣服上一样,我前后砸了他很多次,可他就像死了一样,我很害怕老九会死,他死了我去找谁解答困扰我的问题:老九,你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了土匪?
我壮着胆子从草堆里爬出来,我看到地上昏暗的影子在我前面,直到他照在老九身上,我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短短几分钟,我感觉全身都能挤出水来。我上去摇摇老九的头,轻轻的叫他:老九,醒醒。
第三次的时候,他抬起头来了,冲我一笑,艰难的说道:我居然做梦能梦到你。他又低下头,开始毫不隐藏的笑,我不知道为何竟有点生气,我抬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是我,你看看,你没有做梦,你做的梦有这么真实的吗?
他没说话,我能看出来,他应该是认出我来了,可他隔了几秒又还是笑,并且大叫起来,他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一吨炸弹爆炸,我一下子就慌了,四周迅速躁动起来,十几个官兵从周围跑过来,我被吓得不知所措,他们手里的枪都指着我,我举着手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官兵上来一下把我砸倒在地,晚上的土地饱含着露水,我的嘴里一口吃下一把湿湿的泥土,我吐了几口,然而除此之外我却再也不敢动身体其他部位,尽管背上被砸的火辣辣的疼。
事后,他们审讯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不能说我是来救他的,那就是劫犯人,我一家老小都会因此完蛋,但我又不能说不认识他,那样傻子都不会信。审讯我的人问我,是不是来找土匪报仇的?我眼睛看着他,点点头,说道:他去年来村里杀了我两头牛,我要他赔我,白天没找到时间来,就只能晚上偷偷的来。
他们没有多问我什么,就放我走了,大概是觉得我比较麻烦,毕竟,不认识几个字,说话又不清楚,脑子还有点混乱,他们留着我也是给他们自己找麻烦。在我出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老九那时候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他已经被带走了,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觉得不是老九在做梦,而是我在做梦,我居然会为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冒着被枪杀的风险,我揉揉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是有点神经了。
我这一闹腾,可是把家里人都吓坏了,尤其是我娘和我媳妇,要是我出了什么事,她们一定活不了。
后来,过了很久都没有老九的消息了,他这次好像是要永远的消失了,我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休息的时候,总会想到和老九一起喝酒的时候,感觉那才是我真正的生活,而现在,我不过是在为了某一个东西而活着罢了,说白了,我其实应该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