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这一巴掌打下去,心头积攒了一日的怨气渐散,随后便就心满意足地脱力睡了过去。稳婆一边娴熟地处理新生的小娃娃,还一边安抚着让他平静下来。当孩子被交到紫衣尊神眼前时,已是处理得干净妥帖。
初为人父,东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伸出的手顿在半道,竟为难得不知该从何下手。再叹东华帝君不愧为神族第一战神,临场应变能力委实极强。只转念的功夫,他便就果断择了平日里抱狐狸的姿势。稳婆一脸的赞许,马屁拍上了天。
“我就没见过这么会抱孩子的新爹!到底是帝君,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
紫衣尊神神色未动,习惯性地忽略了稳婆的溜须拍马。望着臂弯中的小娃娃,他觉着有些陌生。若不是头顶白绒绒的一片细软奶毛,他怎么都不能将这猴崽子一般丑巴巴的小东西与自己联系起来。东华曲着臂弯掂了掂,吓得六个稳婆一拥而上,纷纷伸出手做出一副随时随地准备接孩子的姿势。紫衣尊神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们一眼,胳膊肘往里一拐,好似谁人要抢他儿子似的。
东华帝君平日里眉目锋利,也就望着帝后时暂掩锋芒。因此他随随便便的一眼便就叫稳婆们吓得肝颤,遂都默默收回了手,站得规规矩矩,好似一排劲松。
他觉察到这个孩子很轻,抱在手里竟都感觉不到重量,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长到苍何那么大!遂又从墟鼎里幻出苍何来,两相掂量着一比较,这才叫他记住了这孩子的重量。稳婆们立在一旁冒了身冷汗,皆都望着那把明晃晃的上古神剑替他另外一只手上的奶娃娃捏把汗。
“去外头通报一声,母子平安。”
这一句,自然是对青丘的那四个收生婆说的。挥手撤了仙障,一整日都没帮上什么忙的收生婆赶忙就越狱似得往外跑,差点挤破了九华殿的门槛。而此时,殿外守着的一群人也一哄而上,以白止狐帝为首,你一句我一句地探头问着。
“母……母子平安……”
收生婆七七八八地结巴道。虽说是四个人在答话,却因步调不一致,模糊得叫人辨不清。白止靠得最近,竖着两只狐狸耳朵又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
他诧异道:“是个小子?”
收生婆们捣蒜般点头。
老脸遂就僵了僵,这可跟他想得不一样。眼见着晚生的曾外孙就要成颗草了,白止狐帝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倒是他身旁的狐后心宽,笑得满面春光,回身便就传话筒似的一圈张罗。
“是小子,是小子!”她乐得合不拢嘴,早已将他们白家阳盛阴衰的魔咒忘得一干二净。
白家人喜形于色。司命还算清醒,转身便往宫门口走。
太晨宫上空盘旋着的七十二只五彩霞鸟依旧不肯离去,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当朝天君放下手头繁忙的政务,端着稳妥的架子赶来一十三天,稳步从如潮的人流中穿行而过。他不时地抬头仰望那壮丽奇景,眼底眸色深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他抵达太晨宫前时,恰逢司命从里头出来。灰袍星君连同掌案仙官皆都礼数周全地行了礼。
“里头情况如何?”
“回禀天君,帝后方才诞下一子,母子均安。”
夜华的眸色更深沉了几分,遂又仰头望了望头顶的霞鸟,幽幽道:“吉兆。看来我神族后继有人了。”
司命心头一惊,“天君的意思是……”
夜华并未答他,游刃有余地穿过三层仙障,身子一侧便就隐入了宫门。
此时,太晨宫后厨正是一片忙碌之景,本已提前收班准备歇息的厨子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晚膳,就连腾起的炊烟都乱作一团。
白家喜事临门,除了天后白浅之外,个个红光满面。白浅并不是不高兴,只是因小儿子的事情而心力交瘁。侄女凤九产子,便叫她生出了些许苍凉之感。夜华立在她身边胳膊肘暗暗顶了她一下,以示提醒。
不久之后,天宫的两位稳婆也从九华殿里头出了来。殿门在她们身后合拢,遂带来了东华帝君的口谕。
“帝君说各位不辞辛劳,想必也是累了。白家人可暂驻西厢房,其余的请司命星君送客。”
白止昔年跟随东华帝君征战四海八荒,同袍万年,对他的脾气秉性自然了解。这一番话的意思就是今日他不出门了,你们也别想进去。有资格看孩子的,留宿一晚。没资格的,自觉滚远些。这话倒还算体面,也算是给足了白家人面子。白止狐帝幽幽一叹,倒也看得开,遂领着一大家子先去用膳歇息。
冬日清冷,一入深夜,就连夜行的生灵都匿了踪迹。晴朗夜空中,只皓月与星河相映成辉,散着点儿微不足道的温度,杯水车薪。
九华殿中燃着暖炉,温暖如春。稳婆临走时特意嘱咐过,说帝后现在身子虚,不可着凉。待明日睡饱了,便能进食补养起来。折腾了一天一夜,凤九也是精疲力尽,睡得安稳,大约是连踢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一连串啼哭将她扰醒。凤九觉着很累,可为人母的本能却将她催醒。
“他怎么了?”
凤九抬头朝声响的地方望去,只见紫衣尊神坐在软榻上抱着孩子,外头还拢着一层仙障。他正诧异地朝她望。
“你听得见?”
“哭得这么可怜……”凤九心疼得紧,遂就伸了胳膊,“东华,你把他抱过来。”
紫衣尊神坐在自己化的隔音障里,对这一幕感到惊讶。
“他是不是饿了?快抱过来我看看!”
闹腾得厉害的小崽子被塞进了凤九的怀中,她一个转身,便就背对着紫衣尊神开始干为人母该干的事情,都不用教,好似天生就懂得该如何做一样。东华觉着挺神奇。方才面对那孩子的哭闹,他确实束手无策,只想着化个仙障将哭闹声掩住,以免扰了凤九休息。
“你听得见他哭闹?”他再次问道。
“我不聋。”凤九奶孩子奶得正忙,显然是没空去琢磨他这连着的两句同样的问话,也没空去搭理他。
不消片刻,凤九忙出了一身汗,她怀中的小崽子也急出了一身汗。经验丰富的狐后大半夜得被从西厢房请来,一头扎进了九华殿。
这一番折腾过后,连夜空中的星河都渐渐失色。本就深暗的苍穹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昏黑过后,霞云浸染,重重云彩身后,光明恍然现身。
在东华的默许下,孩子被狐后抱去了九华殿旁的新殿,说是要让凤九好好歇一歇,等崽儿下一顿进食的时候,她再抱来给他们。
那座新建的寝殿还未取名字,是以连块匾额都没有挂上。太晨宫的人只得称之为“新殿”。
折腾了后半夜,凤九早已是又睡死了过去。接连两日没帮上忙的紫衣尊神这才踏出了九华殿,眺望着冬日的远景,他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的生活,这就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仅仅是东华帝君,他的肩上除了四海八荒的安宁和凤九外,还多了一项职责。
差人去后厨吩咐完后,他便径直去了新殿。虽还是晨曦的光景,新殿却已是热闹了起来。白家人围作一圈,看稀罕宝贝似地看着狐后臂弯里新生的小奶崽。紫衣尊神默不作声地立在他们身后,脸色说不上难看,但也不怎么好看。而被人围观的孩崽子脸上则挂着明显的不悦,嘴角向下弯着,连眉眼都拧在了一起,一副作势要哭闹的形容,还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嫌弃。白家人皆都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语,沉浸在喜悦之中,遂就没有意识到后背袭来的阵阵凉意。
狐后到底有经验也有分寸,抱着孩子一边哄一边赶人,“看也看过了,别吓着他!”
白止搓着一双布满茧子的大手,跃跃欲试,“你让我抱一下。”
“没看见孩子要哭了嘛!”她嫌弃地背过身子,谁都不让碰,轻轻放在了他们从青丘带来的小摇床里,“你这德性若是让帝君瞧见了,又要不给你好脸色看了。”
“说得好似他给过我好脸色看似的……”
紫衣尊神不动声色,慢慢悠悠地靠近人群。暗紫色云靴踏过石砖,半点声响都没有。
猝不及防地,白家的一群狐狸皆都受到了惊吓,尤其是方才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白止狐帝。轰隆隆,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虔诚得好似跪拜祖宗神明。
“全都起来吧!”
他从中而过,探头去看摇床上的孩子。那孩子闭着眼,眼皮和睫毛却在颤动,好似在做梦。嘴角时不时便就抽动几下,仿佛是在笑,又好像要哭闹。他被裹在襁褓中,身上还盖着一床小小的红色云被,映得他白皙的皮肤水灵灵的。东华的眼神柔软了几分,觉着这孩子倒是比昨夜看起来要顺眼些了。
“有劳狐后照顾了。”
紫衣尊神难得说了句人模人样的话,却叫在场众人觉着瘆得慌。果不其然,接下来他话锋一转,开始赶人了。
“孩子才睡下,这么多人挤在这处也是吵闹。若列位实在无聊,倒是可以移步正殿,同本帝君商讨一下满月摆酒一事。虽然本帝君的脸色向来不好看,但到底是关乎白家面子的大事,也只得请各位免为其难地忍一忍。此处有狐后照应,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白止脸色僵了一僵,后悔自己今日晨起怎就没把嘴给缝上。
凤九一觉便就睡到了下午,醒来后不见东华也不见孩子,她有些焦躁,撑着身子起床便就要出去寻。宫娥进来伺候她,吓得手里的铜盆都差点扔到了地上。
“娘娘,您躺好!”
她扶着宫娥焦急问道:“帝君呢?孩子呢?”
“帝君在正殿同娘娘的娘家人谈事。小殿下在新殿,狐后照顾着呢!”
凤九这才安了心,顺从地回到了床榻上。宫娥给她擦了擦身子,又端来了一盅鴢鸟汤。这汤委实香气四溢,除了鴢鸟肉外,还加了些滋补药材。
“帝君吩咐了,让娘娘醒了就进食补一补。”
饿了两日还奶了一回孩子,凤九早已是饥肠辘辘。汤水温热鲜美,很快便就见了底。鴢鸟不愧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滋补上品,这一碗热腾腾的下肚后,凤九顿觉神清气爽,气力也回了来。刚想下床走动走动,却又被宫娥拦了住。
“娘娘要什么,吩咐奴婢们便是。”
“我想去外头透透气!”
两个宫娥依旧架着她,把她往床上摁,好言劝道;“娘娘才刚产子,吹不得风,否则是要落下头疼的顽疾来的。”
凤九觉着挺新鲜。在他们青丘,除非像她阿娘那样难产的,哪个女人不是第二天就下地走动忙活家务!怎到了九重天就这么多讲究?这天宫里的女人还真是娇气又矫情!
“我没事……”
“既然你也没事,不如多躺会儿。”
紫衣尊神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凤九认命般得放弃了抵抗。心道她这夫君断章取义的本事也堪称一绝。此“没事”非彼“没事”,怎传到他耳朵里,便就成了那个意思了……
身随音至,宫娥见了便自觉退避。东华径直坐到了榻边,细细看了她好几遍,看得凤九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你看什么……”她红着脸结巴了。
“你是本帝君的妻。怎么,本帝君不能看吗?”
他挑了挑眉,话语间暧昧的口吻叫凤九的脸更红了几分,唯觉热得直冒汗。她吱吱呜呜,左顾右盼而言它,就是不敢去看东华的眼睛。好似那里有个旋涡,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将人的三魂七魄一并卷进去似的。
“孩子……孩子……”她继续结巴着。
“狐后在照看,不用担心。”
“他该饿了……”
东华唔了一声,“狐后自有办法来喂养他。”
凤九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方才同你爹娘商量满月摆宴之事,本帝君方才知道你们青丘竟还有如此多的讲究。”
“在我们青丘,这的确是桩大事。”她寻思了一番,体贴地做了让步,“若你觉得麻烦,也可以按照九重天上的规矩来办。我到底是嫁入太晨宫的人,不必遵循青丘的习俗来操办。”
紫衣尊神恶人先告状般地为难道:“都说本帝君为仙不讲人情,不懂世故,娶个妻也不尊重你们青丘白家人,总是给他们脸色看。本帝君问心无愧,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狐帝这个人向来爱面子,面上总还是得做得体面些。”
这一番话,说得凤九挺感动。
“你如此为我们白家人着想,我很开心。”她搂着他蹭了蹭,“也是为难你了……”
“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没什么为难的。”
凤九愣了一愣,抬头便对上他的目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装着自责与疼惜。
东华即刻收回思绪,四目相交,眼中随即含了促狭,“怎么?还想再生一个?你这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样的疼痛,凤九自然一辈子都没法忘记。可当她看到他们的骨血时,那种心境却是无法言语的。她爱东华,爱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爱到可以承受临盆之痛,一次又一次。
“我想给你多生几个,想太晨宫热热闹闹的,想你被孩子们围着,想看你脸上不绝的微笑……”
怀抱蓦地收紧,一记轻吻落在她的的头顶。凤九靠在他的颈窝中,那里很温暖,是她的港湾,她的归宿。
“可我……再也不想让你生了……”
无需解释,凤九顷刻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东华紫府少阳君,曾经的六界共主,被她生产时的情景吓到了。虽从前她也想象过这一幕,可当这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真发生在这位上古尊神身上时,凤九才突然发现,原来她这位被人供奉在圣坛上的夫君还是挺接地气的。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神仙,也会对未知的事情产生恐惧。只是平日里他掩藏得太好,人前总是摆出一副万事皆在掌控的泰然与自信。只有在她的面前,东华才会放下芥蒂,袒露真心。这就好比他总是喜欢在她面前装脆弱博同情一样,是对她全然的信任。凤九眼眶一热,搂着他侧腰的双臂更用力了几分。喉咙口紧得难受,她缓了好久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东华,顺其自然吧!”她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声音有些含糊,“子女与父母的缘分一样珍贵。我们……”她顿了顿,“事在人为很苦。在这件事上,我们就不要再强求了,好不好?”
紫衣尊神默了许久,一声喟然长叹后,才终是道了一句,“好!”
厚重的云层将本就温吞的日头遮掩。失了源头,九重天的气温陡然下降。不多时,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降下,比往年来得都要晚。鹅毛般的大雪纷纷,很快就将天宫裹上了一席素白的银装。无人察觉,在二十七天,那座令人畏惧的九层妖塔里,一双黑洞般的眼睛蓦然睁开,目空一切地环视着四周。
……
提前散出去的金镶玉喜帖上凭空出现了满月喜宴的时间与地点,无声地将这一喜讯传遍四海八荒。
亲手操办过东华帝君成婚宴的重霖再次亲自上阵,操持起了满月摆宴之事。成玉也终于找到了活儿,好让自己暂时分一分心。
凤九乃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也快。还未出月子便就闲不住地要往外跑。白家老人拦不住,只得寻东华帝君告状。若说凤九帝后有什么天敌克星,那便是东华帝君。倘若这世上还有人能压制得住东华帝君,那也只有帝后一人。你来我往一番拉锯战后,双方各退一步,将隔壁新殿纳入了坐月子的活动范围。凤九终于不用在九华殿中闷得长蘑菇了,时不时就拢着仙障往新殿跑。
短短二十来天,那新生的孩崽子已是圆了一圈,看起来白净饱满,五官更显精致俊美。虽长着人见人爱的一张小脸,却自带高冷气泽,完美地遗传了他父君的所有缺点。凤九望天,自己辛苦了半天才生下来的孩子,敢情只有长相随了她两三分而已……
他不喜外人靠近,只在平日里经常照顾他的几个人怀里能呆得住。若是疏远些的人要抱他,还未及触碰,他便就耷拉着张脸以示警告。若来者执意要抱他,等待着那人的便是如苍何般犀利的目光。而那目光,来自于紫衣尊神。这对父子间仿佛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儿子哭不过三声,老子便必定会现身并且摆出一张即刻取你狗命脸。久而久之,即便是白家人,也不敢擅动妄念。父子二人可谓是惺惺相惜,配合得天衣无缝。凤九有时候会生出错觉,觉着自己是给东华生了个知己。这可不是桩好事,孩子还是该像阿离那样才讨人喜欢。
太晨宫里头多了个嗷嗷待哺的,日子便就过得勤快,一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五。
这一日九重天热闹异常,宾客络绎,自南天门而入,往第七天去。承天台张灯结彩,芙蕖在冬日破例怒放。花神之首成玉元君时不时便就往天门处望,望穿秋水地等着那个人现身。凤九委实看不下去她那副痴心苦等的表情,好心劝了她一劝。可成玉心中的恐慌却依旧愈演愈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连宋连这满月宴都不能来参加?这委实太过不寻常……
承天台的另一端,现了黄袍司主的身影。与他对面站着交谈的,正是紫衣尊神。
谢孤栦邀功似地汇报自己已经完成任务,让王拾遗陷入昏睡。然而东华帝君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冷着一张脸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用平和却杀伤力无边的语气训斥他做事拖泥带水,害得四海水君没能赶上这顿满月宴。幽冥司的司主委实憋屈,几万年都没上过九重天,好不容易来了一回,竟连一句好话都没捞着,送了贺礼还凭白挨了一顿批评教育。
设宴款待的紫衣尊神相当忙碌,刚将谢孤栦扔在一旁,便就去招呼从昆仑虚远道而来交礼份子钱的蓝袍上神。二人隐入后台,也不知是去商量什么大事,直到宴席过半才又双双现身。凤九抱着孩子找他好找,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说是要给崽儿取名字了,大家都在等他。东华唔了一声,不急不慢地掏了本册子出来,领着凤九一起去观礼台。
观礼台下早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除了吃饭吃得不亦乐乎的魔族始祖神外,皆见着紫衣尊神登台便就齐刷刷地跪了一片。奈何承天台地方不大,今日到场的神仙妖怪又太多,这一跪便就跪出了点事来。有砸到脚后跟的,也有磕到额角的,哀嚎遍野,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少绾叼着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东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宣众人免礼。
许是底下的人太多,太晨宫的小殿下今日脸色不太好看。方才抱他来的时候就已是作了一副要哭闹的形容,吓得凤九赶紧设了个隔音障替他掩一掩周遭的喧闹。那小崽子无论哪一方面都随了他爹,就连喜清静这一点都遗传得十分周道。即便屏蔽了嘈杂,可这么多人光瞧着就叫他心烦。于是,在接下来的重要环节里,这位吸纳九重天灵气才不过一个月的小奶崽便就没有配合。长长的册子记载着百来个寓意深刻的名字,可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眼。一通念下来,那张与年龄十分不和衬的冷脸上竟是半点笑意都没有。喜宴气氛瞬间便就尴尬了起来,同样尴尬的还有青丘白家的一群狐狸。凤九哭笑不得,而紫衣尊神则默默地揉了揉额角。
这可如何是好!
狐帝生了五个孩子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愣在原地没了办法。当朝天君忍俊不禁,却死命地绷住了脸,善意地提了个建议。
“不如,再念一遍。”
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的孩崽子闻言便嘤嘤嘤地要哭闹起来,明摆着就是不愿配合。
凤九急了,“早就让你准备些接地气的名字,你偏说拿不上台面。说不定这孩子就喜欢那样的名字呢!”
东华无语道:“他好歹是本帝君的孩子,以后承我帝位,至少也是个尊神,难道真要取个像‘滚滚’一样的名字?”
孩崽子一个没忍住,咯咯笑了出来,好似听懂了一般。
众神皆都震惊地望着他。
凤九欣喜若狂,而东华则是整张脸都黑了。
白止狐帝再一次很不合适地不在状态道:“帝君的孩子果真与众不同啊!”
反应过来的孩崽子顿了笑声,呆愣地“啊啊”了几下,奈何实在不会说话不能给自己方才那一笑做解释。他又气又急只好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红得发黑了起来。
狐后心疼得紧,赶忙抱在怀里慈祥地哄道:“滚滚乖,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听到这一句,平日里挺沉得住气的太晨宫小殿下彻底崩溃了。哭声震天,惊飞了远处树梢上的数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