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公历闰年,366天,千禧年。那时候我上幼儿园,被一个同班的小朋友把饭单儿系在靠背上,自己干坐了一下午,急的直掉泪。那时候,王朋正好路过,站那瞪着俩大眼,嗦啰着自己的手指头看我,也不说话,也不给我解开。站了半天,丢给我一句话,你自己反手解开不得了吗。当时醍醐直接灌了顶,解开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过去抱他。当时就想,怎么能有这么聪明的小孩儿呢,一定得跟他天下第一好。
佛洛依德说,小时候什么个印象,长大了还那样。白驹过隙,时间流水,20多年,王朋还是那样,成熟,有思想,好像他的什么想法都不是他那个岁数应该有的,看什么事儿都能看到往后四五步,跟天气预报似的。但15年往后,我就没怎么再见过王朋了,偶尔联系几句,聊聊日常。前一阵,我写了本书,准备给他寄过去,问地址,他说,弄这么麻烦干嘛,过几天我飞过去,亲自拿。
我们定在“星星雄鹿“见面,那天我起晚了,穿着衣服就往外跑,路上一直道歉,他还是很稳的回我,没事,不急,注意安全。给你点好了,等你。弄得我满心愧疚,恨不得过去给他磕仨头。紧赶慢赶,迟到了半个小时。桌上一杯冷萃,一杯摩卡,一盘小点心,还有个中杯的冰摇。王朋会记住你的所有习惯,知道你每次喝完甜的嘴里腻,得喝点凉的,喝完凉的还不算完,得把你自己兜里的酒壶掏出来,倒冰里,再给自己添一杯。
王朋第一句话,肯定是嘲讽:来了?有进步,比上回少了一个小时。
不好意思哥,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我争取继续努力哈。
王朋:别贫嘴,喝吧,我看看你的书。
我赶紧把书掏出来,恭恭敬敬推到他面前:哥,你慢慢看。
王朋一边翻着书一边跟我说,这都你自己排版弄的吗?这么用心啊。
我:可不咋的,费死个牛劲,排版排的我眼都瞎了。这纯属我自己没事给自己找事干,书还没印的时候,我就弄个抽奖,抽出去好几本。咱知道自己没那个毅力,先许下别人,逼着自己弄。
王朋:你这序,感觉像你写的最好的一篇文了,最后还整一行英文,国际,下次记得点标点符号。
我:嗨,你知道我没点啊,我那是后面还有字儿呢,但这次印的多,那话又太隐晦,我就直接
王朋:直接用隐形墨水写了?那坏了,我今天没带紫外线灯,照不出来啊,要不我拿火烤烤,看看能出来字吗。
我:你少来这套,别打岔,我那是调成白字了,还隐形,你这想象力。
王朋:你这书印了几本啊,打算发行吗?
我:我倒想呢,你知道现在一个书号多贵吗,500块钱,有钱你还不一定买的着。除非哪家出版社瞎了,出我这书,那得把老婆都陪没了。
王朋一边看着书,一边搭我的话,看了一会儿他说:郑大俗啊,你也颓了。
郑大俗:颓了?咋颓了。
王朋:你看你以前写的文,多愤怒,且不说这愤怒幼稚不,你还有不服的劲,这股劲儿一松下来,人就走下坡路了,感觉自己到了底,情绪也应该在底了,你看看你身边的人,有几个不颓的,那种特积极的人,别说你,我都看着难受,但又一想,人积极碍着咱啥事了,但好像,现在特别正的人,不受人待见,你说这正常吗?
郑大俗: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着呢,我觉得他们再咋样,我再咋说,也起不到啥作用,这些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王朋:那你呢?你觉得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郑大俗:我肯定不是啊,我这辈子这样能行吗,咱兄弟啥样你不知道吗,咱不都那种表面丧逼,背后偷偷努力的那种王八蛋吗?
王朋:也是,你说颓是怎么回事呢?我也觉得我有点走下坡路了。
郑大俗:哥,你要是说这事儿,我得跟你好好聊聊,你注意过现在路上的人吗,都很颓,很累,死气沉沉的,好像大家都特别不高兴,特别焦虑,但你说咱这个岁数,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呢?无非就是迷茫的前途和受挫的感情,还有同龄人的成就给带来的无力感嘛。无非就这些事儿,人挣一万,你一分不挣,出去挣钱又嫌累,又觉得没必要,那干嘛呢。好点的去学习,不好的干脆玩起来。学习的这一波,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学不学的会,以后能不能考上,想着周一到周五学习,周六日放松,享受生活,自己想着都高兴,感觉自己特别充实。其实呢?周三到周五上午是学习的时候,周五下午心就飞出去了,周一一到,先得收收心,一收收两天,周而复始。再说不学习的这一波,我就这一波里面的人,不学习干嘛呢,严于利己呗,提升生活品质,快乐就完了,结果提升半天,回头一看,标准还比以前低了,皮肤也不好了,身材也走样了,让慵懒给同化了。说出去玩儿,玩的时候快乐,长见识了吗,其实也没长多少,眼界也没开太多,现在互联网已经让人人都有天眼了,17年的时候,基本已经实现人人开天眼了。说快乐吗,快乐,快乐后面就是空虚,盼着下一次快乐,咱的快乐都在别人身上,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这人一走,快乐紧接着就消失,就开始哭天抹泪,自己跟自己较劲,你说这样能不颓吗?
王朋:都有病,都以为自己正常。
郑大俗:是这样,都演呢,看看谁演的好了。
晚上吃完饭,转场,酒吧。喝酒现在往下走,前几年的时候往嗓子走,喝多了就想喷洒,现在喝多了就感觉要尿裤,前列腺绷着劲,但其实也没几滴。站起来往厕所走,厕所里面有个大哥正在吐,胳膊上一条青龙。坑里看着一片红,不是果盘的西瓜吃的多,就是晚饭吃的西红柿。我洗手时候大哥出来了,脸和眼睛红成一个色,眼睛里的血丝,像黑夜里支差交错的闪电。大哥看着我在看他,突然伸出手跟我握手,十分郑重,跟诺基亚开机画面似的,大哥说别担心兄弟,没事。我说,哥,少喝点。
厕所旁边有个柜子,里面放了很多专辑,宋东野,扭曲机器,二手玫瑰,耳光乐队,晓月老板,全是祝福的话和签名,生意兴隆。
回到桌子旁边,多了杯柠檬水,王朋:我以为你吐了呢,给你要了杯水。
郑大俗:你这属于瞧不起人了啊,我就撒个尿,你看左边沙发上那个大哥,这水该给他。
王朋:下午我断断续续翻了翻你这书,你这姑娘写了不少啊。
郑大俗:啊?是,打小就招异性待见,挡不住。
王朋:你最爱哪个?
郑大俗:我都爱,别猜了,你也猜不着。你前两年那个姑娘呢,不挺喜欢的吗,最后成了吗。
王朋:没成,人看不上我。
郑大俗:那是你看不上人家吧,还有人能看不上你。
王朋:真没骗人,确实看不上我。
郑大俗:咋瞧不上你了,肯定你追太猛了,把人姑娘吓跑了。
王朋:猛倒是不猛,还比以前慎重了,每回跟别的女性朋友出去,我都买点东西让人给她捎回去。
郑大俗:这有啥啊,送女孩个东西还不正常,你就是方法太单一了。
王朋:我觉得不单一,让别人给她送,最少仨人得知道我咋想的。
郑大俗:这就是你想的啊?哥哥,也就你这么想了。
王朋:那女孩老爱问我喜欢她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就是看对眼了,一见她觉得如沐春风,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
郑大俗:还是不了解的过,了解了就没这些了。
王朋:那要是了解完了还这样呢?
郑大俗:那就是真爱了,没跑儿。
王朋:所以还是年轻。你呢?你最近咋样啊。
郑大俗:我?我没人啊,我这前几年女人缘好,谁找我当对象。这二年不好了,说话也变得恶毒了,谁也不惯着了,就因为说话,和好几个朋友弄掰了。
王朋:你反正打小儿嘴就不好,还是和气点好。
郑大俗:哎,反正也就都这样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呗。我也不缺朋友了,最好让我自己一个人老死。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要老了不死,那不成老贼了吗,要到那会儿,我看看还有在乎的人吗,没了我就死去。
王朋:你也就这么说说,到时候就不这么想了。
郑大俗:你还别说这个,我想着不结婚这事,想了好几年了。
王朋:这也是胡说,你现在想着不结,父母百年之后呢?我自己反正是扛不住这种伤痛,得找个人跟我一起扛。我跟我父母关系很亲密,我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承受这种伤痛,你能行吗?
郑大俗:我不知道,或许…我不行吧。
王朋:不行就接吧,感情来了,挡不住的。
郑大俗:那我爸妈走了,我也不活了。
王朋:你再说一遍这话,像你这个知识水平说的吗?
郑大俗:喝酒,你也没追到你的姑娘。
王朋:这俩是一回事吗?我那是动了心了,没招了,认栽了。
郑大俗:少来,你就这样,怂的一批。从小你除了尿床,你改了什么了?
王朋:乐意,喝酒。
洋酒迎风长三杯,我和王朋出来的时候基本已经走不了直线了,俩人比着在地上画蛇,随便找了一家宾馆,一开门,大床房,房间顶破天10平米,厕所小到站着拉屎。我当时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以后要住这么个房子,我不到成老贼那会儿我就死去。随便洗洗,我俩也相继睡着了。
城头钟鼓响三通,天空生起启明星。我坐起来看着那扇小的跟面巾纸一样的窗户,王朋已经把早点订好了,真的,我要是个酷儿我绝对跟他恋爱。
王朋:粥,下午我就走了。
郑大俗:那你慢点,我送你去。
王朋:成。
送完王朋,回去的路上,他发来消息:坐上车了,注意安全,别颓了。
我回:甭管我,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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