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头晕目眩,挤在人群中,他歪歪斜斜,歪歪斜斜,奔向那个熟悉又令人害怕的地方。
门口候着的小厮,搭着块白汗巾,笑容满面,“常家少爷,您请,您快请。”
常少爷面如死灰,那仅有的一点红润随着那些个腌臜脏水一并流净了。
领少爷进门的小厮,一个劲儿地招呼,“快来个人啊,把常爷上好的川土拿出来,点上点上,”声音未落,一个小生就恭恭敬敬地双手托举着一个雕刻精美的烟枪,递上。
一缕白烟袅袅散开,常少爷接过烟炮儿和衣而卧,衣服上个花花绿绿的污物,就挂在前襟,他紧闭着眼睛,只是张嘴哏着那个烟嘴,不再看周遭的一切,逃到烟雾里去了。
子夜时分,常少爷从梦中惊醒,他懊恼地捶胸,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踉踉跄跄地起身。
常殷氏还等在深夜里,并未合眼,幼小的三岁儿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平静安详,翘起的睫毛竟然弯如新月。这个生在蜜罐里的孩子,如论如何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将在他的美梦中与他告别。
第二日一早,常少爷背上简单的行囊和盘缠上路了,第一站,奔赴铁道部部长的公馆。张公馆气势如虹,可比自家的常家院落气派多了。因为家族祖上关系,常少爷带着一封家信,投奔到民国这位掌管全国运输的部长大人这里来了。这位官员热情周到地安排专人侍候,给常少爷安排订好的客房,好言好语,“安心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工作的事情,慢慢来!”常少爷吃下定心丸,踏踏实实地等着安排美差。每顿好吃喝好安睡,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里门外都客客气气地对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只是,安排工作的事情一等再等,常少爷开始不安起来。
这个文才武略都卓越不凡的少爷,焦灼一日胜似一日。
他询着各种机会打探,都是客客气气地回复,“不急不急,”一日,家里的管家看见在庭院里哀愁满面的常少爷,上前招呼道,“少爷,何处不吃饭,何处不穿衣?何必苦等?”
“啊?哦!”
常少爷不甘,又问道,“为何?”
“请问少爷,你可有个嗜好?”
常少爷如响雷轰顶,惊愕惭愧,连连作揖,谢过管家,径直走向自己居住的客房,落字“愚侄不才,叨扰多日,因家中催促,故不及当面致谢,着书信一封,辞别,歉意。常少爷敬上”。
常少爷马上收拾行李,片刻功夫,背上行囊,像一片叶子飘出了偌大的张公馆。
下人差人来报,铁道部长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虽说两家世代交好,他又如何能安排一个有烟瘾嗜好的不肖子侄到他的公署做事呢?
他没有多想,立即打发家里人快马去追,送上白银百两,以示安慰,常少爷婉辞,弯腰作揖,一别两宽。
遇山爬山,遇水涉水,常少爷开始了真正的漂泊。
病榻之上的常老爷终日唉声叹气,他是本地治家有方颇有名望的乡绅。十里八乡大娘媳妇老少爷们,远远听闻他的声音,总是撒丫子一哄而散。
谁家有个纠纷,不用击鼓鸣冤扯诉状,常老爷自有公断。
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常老爷家里,单单出了大烟鬼。
“这个辱没了祖宗的败家子啊!”常老爷爱子心切,但是他更爱惜自己的一世清名,绝口不提请少爷回来的事情。
他只是问,“少爷有信儿没有?”
“咚咚咚,咚咚咚”不见五指的黑漆漆里,一阵阵急促地喊门声从大门传来。
“谁呀,让不让人睡觉了!”门房值守的大爷骂骂咧咧。
“对不住了,我有要事禀报,报您家少奶奶,殷家出事了”来人嚷着要往里面闯。
“慢着慢着,姑老爷可不在家”门房回道。
“那也得禀告,报常老爷,殷家少爷被土匪绑了。”
一阵慌乱,各屋的灯火都亮上了,殷氏一边嘱咐丫头看好半睡半醒的儿子,一边着急地问道,“到底爹爹得罪了什么人,要对她的亲弟弟,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下手?”
“不知道不知道啊,绑匪扬言要1000块现大洋,限时三日,不给就撕票!”
“那就让爹爹给啊!”
“老爷已经给了,到了商定的日子,土匪拿了银子没放人啊!”
屋漏偏逢连阴雨。殷氏一族,家大业大,黑漆大门上两旁,“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字字圆润古朴,敦厚谦逊,横批“修善修德”四个大字如松柏苍翠,明清两朝御赐的双旗杆插着的“张嘴兽”无言的俯瞰着这个承蒙皇恩的忠厚富贵人家。
长姐殷氏五年前嫁到门当户对的临县常家。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妹妹,年方十四。家里最受宠爱的幼子八岁,此时正被土匪绑在山里,等着前途未卜的命运。
穷人家的小孩在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犯愁时,富家的公子小少爷要迎接被当成生财的靶子的厄运,成为穷凶极恶匪徒垂涎的猎物。
此时,山火点点,绑匪高兴地把到手的一千大洋,抛抛洒洒,就像在掷一堆充满意外之财的骰子一样。
“这老东西给钱真痛快,小王八羔子养得跟个妮子一样俊俏白净,不能这么痛快放回去。”领头的盘算着。
“对对对,不把老东西的家底拿完,绝不放人!”
殷家老爷痛心疾首,这老年得子的独宠单单给了他一人,老天却要弄人,“要绑绑我好了,我要把儿子换回来。”殷老爷跺脚哀叹,一边找懂行道的说和人,一边赶着着急向姻亲常家报信。
他不知道,他如花似玉的长女就要捱进风雨飘摇无人庇护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