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冲刷出的中原大地,平原辽阔,人口密集,见证了千年的华夏正权更迭,养育了勤恳劳作的代代农民。靠天吃饭有苦有乐,但他们很少有人想过离开土地,离开土地是不可思议的想法。累了可以直直腰看看天,那也只是歇歇,低下头仔细看管一块田才是最本分的日子。
常老太太就这样守着以土地为主的家产,每年春播、秋收、入仓、贩卖在她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儿子对土地不感兴趣,她也不担心,她有办法让那些长的短的工人好好干活。她不为少发他们一块钱而算计,农忙时,吃喝上油水足,农闲时也不亏待那几个长工。常老太太豁达,名声在外。
常老爷不喜田里的事,倒喜欢琢磨医术,大病治不了,小病倒是治好几个。小儿闹夜,肠胃痛,肚子痛手到擒来。
旭到了五岁,常老爷抽烟和医术占了大部分时间,于是说:“可以去上私塾了。”老太太问:“是不是还太小?”常老爷扶着母亲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捡母亲最爱听的话说:“这旭呀,太聪明,我再教就耽误了。年纪虽小,但是懂事,找个人跟着去,不会怎样。”
常老太太叫来长工家的十五六岁的小子,吩咐跟小少爷一样的吃喝,每天只做一件事,背小少爷上下学。
旭终于可以离开父亲上外面去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在一旁看大人们安排,心里喜得不得了。
私塾是附近几个村子大户合办的,虽说费用不高,但是肯把孩子送来的民户还是少,或者可以识几个字时就退学了。所以私塾里的教的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原来有一个老先生教过常老爷那代人,后来因为新学的影响,又请了个年轻的先生来教算术和体育。老先生并不与小先生多语,看着小先生带着一众儿童在院子里跑,他就摇头头叹气:“坐不住!坐不住了!”
旭每天早起和小兔子一起吃过饭,就急急地别过祖母、父亲,爬上小兔子的背去私塾。
刚刚离开祖母的视线,他就说:“小兔子,咱们跑。”小兔子就背着他跑起来,小兔子跑得真快,旭能听得见耳朵边风声,一会"呼呼"的,一会“刷刷”的,还有,后脑勺的小辫子也飞舞起来。
辫子是让旭为难的事,村里除了几个黑黢黢的特别老的老汉脑后拖着个耗子尾巴一样的辫子,再就是他了,奶奶说他是独苗,小辫子得到他长大成人了才能剪,否则命不长。晚上睡觉时,奶妈老是逗他:“上面一个小辫儿,下面一个小便儿。哈哈哈哈。”哎,什么时候才是长大啊!
他趴在小兔子背上,伸手摸摸小兔子的脸,把头搭在兔子的肩膀上问:“小兔子,你长大了吗?”小兔子说:“当然,我早就长大了,要不我能背着你?”旭又问:“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小兔子回头看看他,说:“哎呀,少爷,就你这样让人背着,长大还早着呢。”旭撅起嘴,说:“可我跑不过你呀。”兔子慢下脚步,走起来,摇摆着身体,唱起来:“那我就背着你呗。背着你。”
从此,每天早上小兔子背着少爷跑出一段路,就放下少爷一起走,走一段背一段跑一段,就到了。往返都是这样。
旭最喜欢过河的那段路,小河哗哗地流,两岸都是绿绿的树和草,河边还有白白的沙滩,他很想去草里捉蚂蚱,也很想去沙滩上玩水,小兔子总是拦住他说:“你鞋底踩了草,沾着沙,老太太就知道你下地了,要是辞了我,没人背你了。”旭只好作罢。
河上有座小桥,没有护栏,平平地连接河的两岸,旭喜欢看看上游的水,再看看下游的水,然后问:“你知道河流到哪里吗?”兔子挠头,答道:“我不知道,没出去过。我爹知道,回家我问他,明天告诉你。”旭就不再问了。
因为没有了科举考试,私塾里教的书就由先生自选,四书五经、论语孟子之外,那位老先生还会给孩子们讲些关公、岳飞、曹操的故事,讲了一次孙悟空,大概这先生也是爱看戏的。
小先生教加减乘除很难,但是他们都学会了;小先生也带他们拍球、做操、列队跑步,无论冷暖,都要到户外活动,孩子们更崇拜年轻的小先生。
奶奶发现旭很爱读书,经常在自己屋子里看很厚的书,她怕孙子看坏了眼睛,总是强制性地吹灭灯,一把搂过孙子笑着说:“睡觉了,睡觉了,小孩子多睡长大个。”
奶奶不知道,旭废寝忘食都要读的书是多么好看,他不能都懂,但是想着先生讲的故事,也能稀里糊涂地看下来。然后,他约另外两个同学在家里后院摆了坛,燃香磕头,让天地作证立下誓言:“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
之后,旭找到祖母说:“奶奶,让奶妈回家吧。”那年,他六岁多。
多年后,他笑着说:“忘记了我是不是张飞。”他说长大了才明白很正喜欢的是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