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抱着落小霜伸手给她取暖,落小霜只觉身子暖烘烘的,闭着眼,有气无力的微笑道:“云……云游哥哥,你……你烧的什么?”
云游将一沓票子丢进火堆,笑了笑:“半栋皇宫也烧没了,这气味和烧废纸也没多大区别,我还以为会更香一点呢。”
落小霜张了张眼,惊讶道:“云游哥哥你……你烧钱?这……这多浪费啊?”
“这叫作自我救赎,这些东西生前造孽不少。单是眼前就有王管家和左残子因其而死。
若是让这些东西重现人间,又不知会害得多少人互相争斗厮杀。
这样能给霜儿妹妹带来温暖,那是这些东西弃暗投明的福气,实现还有的价值。”
落小霜微微一笑,眼珠扫了一圈,奇道:“她……她们呢,顾姐姐……她们呢?”
云游一心只在关注落小霜的安危,全然忘了此事,经她一提才想了起来。
“是了,她们人呢?不是和你在一起么?对了,你昏迷不醒自当不知的。”
落小霜摇了摇头道:“不……我虽是昏迷,但隐约可以……可以听到些声音的。”
“那你听到了什么?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我听顾……顾姐姐说叫她……她们闭嘴,然后安静了一会,又听她们几个在争吵些什么。
接着……接着有个……有个男人的声音很生气说你们吵死了,而……而后我便什么也不知了。”
云游惊道:“你是说这里面还有人?还是一个男人把她们带走了?”
他一拍脑袋叫道:“哎呦,我早该想到的,这里还有酒缸,还有墙壁上的古怪图谱,定然是有人在此修炼什么功夫的。”
仔细一想,多半是这男人嫌她们太过吵闹,打扰了他的清修,决计不会伤她们性命,若是存了此心,大可直接杀了便是。
云游看了看落小霜,见她脸色有所好转,喜道:“霜儿妹妹,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落小霜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云游……云游哥哥,我……我不那么疼了,只是……只是有些饿了。”
云游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脸,将其头部枕在一搭银票上。
“你想吃东西,那就说明这香囊里的药草还是有效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好吃的给你。”
落小霜躺在火旁,望着云游甜甜一笑,哪怕身有再大苦难,亦觉无比幸福。
云游见得烛光下墙壁上的人形图案,随着火光跳跃而不住晃动,犹似活了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动作衔接到了一起。
另一面墙壁上却是二人持剑,云游吃了一惊,大觉熟悉,心道这……这不是普陀山《两仪剑术》的起手式“相敬如宾”么?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有两人?
云游略微数了一下,除此之外,墙壁上还刻有五六种未见过的功夫。
心想这些图谱于我无关,又不能当饭吃。
转念又想,啊,有了,这男人定是参照这壁面图谱练功的。
此人功夫自然在我们之上才将这许多人无声无息的给掳走了。若要将她们救回来,打是打不过的,且将他的图谱改上一改,使其走火入魔便成了。
云游这么一想,自顾笑了笑,当即拔剑改刻起来。
本是出拳改成出掌,掌力向外的却改成了朝内,跳跃改为伏地,大半本末倒置,黑白颠倒。
刻到兴起,他又自己添加了一套怪异的动作。什么着地打滚,野狗撒尿,儿时做游戏的各种撒泼无赖的动作乱刻一通。
在云游心里,毁掉这些图谱与焚烧银票无异,想来都是罪魁祸首,不可厚此而薄彼。
刻了一阵竟把霜儿妹妹也忘了,直刻出数只小鸟和王八时不觉大笑起来。
落小霜一直看着他以剑对着墙壁“嗤嗤”的比划着什么,火花四射,威力无伦,已然是一套神奇的剑法。
然云游自己却身在此山中,全然不知自己无意中将一套精妙的剑法完整的施展了出来。
落小霜看得出奇道:“云游……云游哥哥,你在玩什么?打的什么剑法,这样好看?”
云游猛然醒觉道:“啊?呵呵,没……没什么,我想那人练功时的情景定然会很有趣。”
落小霜嗫喏道:“云游哥哥,你……我……”
她肚子饿得咕咕乱叫,神色忸怩,急得就差哭了。
云游一拍脑袋,大叫道:“哎呦,我这脑子,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把找吃的事也给忘了。霜儿妹妹你别急,我现在就找去。”
他将所有木箱又全部倒翻一遍,一无所获。
然后又把酒缸挪了挪,揭去顶花,正是一缸酒水。
伸手舀了几口,但觉入口清香,过后又一阵辣喉,有火烧之感,吐了吐舌头,然却发现居然也没那么饿了。
“好烈的酒,霜儿妹妹,你先吃一口垫垫肚子。”
说着便双手捧了一些酒水过来。
落小霜头如拨浪鼓似的皱眉摇头道:“不要不要,我不要喝酒。”
云游劝道:“好妹妹,听话,这里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总不能饿死在这里。这酒有充饥之效,你尝尝,不骗你的。”
落小霜张大了眼睛,盯着云游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
云游送到她嘴边,落小霜抿了一小口,登时呛得不住咳嗽,又连连摇头,再也不肯喝下去了。
云游无奈起身,环顾一周,想到这里有酒,必是那男人所用。
即便他功夫再高,也绝不能有不吃东西的道理,人也不能凭空消失了。
想必是这密室内另藏了什么机关,得再仔细找找才是。
正当此时,云游只觉头有些昏沉,隐隐听得“吱吱”一声。
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他眼底下一晃,窜入了甬道之中。
落小霜“啊”了一声,云游一怔,那东西看来足有两尺来长,浑身黑毛,奔跑迅捷,却不知是何物?
悄悄跟了过去,落小霜有些害怕道:“云游哥哥,刚……刚才是什么东西?”
云游笑道:“没什么,几只小耗子而已,送饭来了。”
落小霜一听,皱了皱眉道:“你……你要捉老鼠来吃么?”
“兴许是兔子呢?”
“兔子?”
云游怕她不敢吃,是以不论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何物,都一口咬定是兔子。
当日他和高手在一起时,连马肉也吃过,这当儿为了活命哪还管它是不是兔子。
云游笑着点了点头道:“对,霜儿妹妹,你等着,我马上给你弄些烤兔肉来吃。”
说罢他侧身贴墙,向着甬道行去。
那甬道内的烛光幽暗,想那东西体型较大,徒手未必能擒拿得住,便取剑在手,小心翼翼的靠近。
还未走得几步,云游立时头皮发麻,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吱吱吱”的不住叫唤声,似乎是有一群什么东西正在啃食着什么。
云游想了想,那不正是那管家王君之尸体所躺倒的地方么?
莫非……莫非?
他想到此节,登时咽了咽口水,吓得双腿一软,长剑也跟着脱手,发出“呛啷啷”一响,赶紧拾回长剑。
“吱吱吱”的叫唤声立止,犹似有十几对发着光亮的眼睛,在幽暗的甬道中回头向云游射来。
云游心下暗惊:“乖乖,我不吃你们,你们可也别来吃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全当谁也没瞧见谁。”
只这一瞬,猎与被猎的关系反转,云游身子一缩,立即又跑回了内室。
落小霜见云游急冲冲的样子,骇异道:“云游哥哥怎么了?你……你干嘛吓成那样?”
云游身子发抖,强作镇定嘻笑道:“没……没什么……”
话未说完又是“啊”的尖叫一声,毫毛直竖。
只见面前有十多只二尺来长的黑毛大鼠正“吱吱吱”的冲着自己叫唤着,似是在商议如何对敌一般。
落小霜躺在地上循着云游的眼神一望,当即“哇”的大哭起来,叫道:“兔……兔子,怎么这么丑,这么大?”
话音方落,当前一只大鼠“吱”了一声,便向最近的落小霜扑来。
云游本是害怕,自顾不暇,然见了此势也管不了恐惧,只想着她的安危。
“啊”的大叫壮胆,倏地光影一晃,长剑一出一收,大鼠在半空中双腿被截断,滚落在地。不住发出“叽叽吱吱”的痛苦刺耳的尖叫声。
正滚到落小霜头边止了下来,落小霜惊恐的张大了眼,一声不哼,扭头便吓昏了过去。
云游又惧又恼,大喝道:“你们这些畜牲,来呀,冲我来……”
他一面大叫壮胆,一面以手中长剑挡在身前,疯狂乱砍乱划。
忽地眼前一黑,一只巨鼠扑抱住了云游脑袋,只觉双腿吃痛,却是两只巨鼠分左右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云游惊恐已极,左手抓住脑袋上的巨鼠一摔,巨鼠啪叽一声甩在地上,利爪直在他的右脸上又划出三道爪痕。
眼见另两只巨鼠围在落小霜身边闻了闻,云游大骇便欲扑救过去,然那两只大鼠只闻了一下便掉头跑开。
云游甚是惊奇,双腿一疼,鼓足真气跳起,向左右分踢出去。
这两脚力道不大,却是出奇的快,但听“噗噗”两声,两只巨鼠撞在墙壁上被鲜血粘住一般,缓缓下滑,留下一道黑红的血痕。
云游看了看落小霜,见她已经被吓昏过去,然却未有一只巨鼠向她发起攻击,心中又惊又喜。
想好一个君子畜牲,还知道怜香惜玉,那咱们就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斗。
他将剑横当于胸,眼前三只巨鼠正“叽叽吱吱”的似在交流些什么。
忽听身后“叽叽”几声,云游猛一回头,然见另有三只正爬在酒缸上不住咬着封盖。
云游随手拾起地上烧旺的木柴一挥,两只巨鼠自缸上跳下,分向两边和那三只归于一块。
五只巨鼠排成一排又“叽叽叽”的叫了一会,掉头便向甬道跑去。
云游一怔,不禁笑道:“看来出卖兄弟朋友的也不只是人才有的本事。”
转身对着余下的一只大叫道:“来呀,你们同伴都是胆小如鼠的鼠辈,抛弃了你逃之夭夭。呸,你本来就是鼠,吃太胖了而已,老子是人,岂会怕了老鼠?”
他初时惊惧于鼠群吃人,在打死两只后,想畜牲终究是畜牲,与人还是大不相同。
此时只剩下一只,胆气横生,竟学起了英雄把剑一丢大喝道:“你有种不逃,那咱们来单挑,公平起见,赤手对空拳。”
心下想着打不过再拿剑不迟。
只见那只巨鼠爬在缸上咬了咬顶花,冲着云游“叽叽”两声。
云游心想还是只酒鬼鼠,莫不是要用醉拳?
双手握拳护在胸前,大鼠自酒缸上扑跳下来,云游一惊,急摆双拳。
“噗噗”两声,正抡在它的肚皮上,大鼠在地上一滚,抖了抖身子,黑毛直竖,疾向云游大腿奔来。
云游双手一翻,跳上了酒缸,大鼠上窜,云游下跳,兔起鹘落,几个回合下来,那大鼠拖着沉重的身子跳上扑下,和云游玩起了鼠捉人的游戏。
眼见大鼠的动作越来越迟笨,云游大笑道:“此乃鬼谷子的捭阖之道,你以为我避你是怕了你么,这叫谋定而后动。”
云游见那大鼠肚皮鼓胀加速,累得立在缸上一动不动,扫了一眼墙壁上的人形图案。
心想让我来试试我自创的招式。
此时云游真气激荡,内劲充盈,好似有使不完的气力源源涌出,这大鼠正好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云游探前两步,照着图谱一个滚地,一把扯住了大鼠的尾巴。
其实他大可直接上手,这个滚地动作大是多余,然其浑身气力无处可使,又觉得这样更有样子,硬以自己胡乱刻出的动作制敌,言之自本自根。
大鼠立时缠住他的右手,张口便欲下咬,云游左手反扼住它的头部。
一招倒挂金钩,将其抛在半空,身子后仰,右足倒踢一脚。
这一招没使全,本是平踢,不料力道自上而下,大鼠“噗”的一下与自己头部相撞。
云游晃了晃脑袋,吐了吐落在嘴里的黑毛,却见那大鼠已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不住发颤。
肚皮上也出现一个窟窿,黑红污血黏黏滑出。
原是他这一脚运足了内劲,直踢得大鼠肚破肠流。
他眼前恍恍惚惚,望着躺在地上的落小霜,在喝过酒后,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更是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忍不住便想亲她一口。
只觉浑身滚烫如火,摇摇晃晃,向侧一偏,右手支在酒缸边缘。
只这一触,但听“咣当”一声巨响,酒水便自缸中炸了开来,登时洒了满头满脸,体内阳气大盛所激起的浴火顿消。
想来这酒定有什么古怪,只偿了几口,便觉身子烧得厉害,抑制不住的兴奋。
云游以剑去了大鼠的皮毛,架在火中烧烤起来。
过不多时,香气腾腾,落小霜也悠悠醒转。
见到四周凌乱,血迹斑斑,火堆上架烤着什么,兀自张大了眼,好奇道:“云游哥哥,刚才怎么了?”
云游大喜着嘻笑道:“有几只大兔子闯了进来,我把它们都给杀来吃了。”
落小霜迟疑道:“骗人,刚才我明明看见是只又黑又丑的大家伙,怎么可能是温柔可爱的兔子?”
云游怕她知道真相后不敢吃,是以笑道:“你这是以貌取兔。人也有多种肤色,多种性情,兔子怎么就不能又黑又丑了?”
说着以剑切下一条大腿,递到落小霜面前,晃了晃,笑道:“霜儿妹妹,你吃一口试试,可香了。”
云游把老鼠的明显特征头和尾切掉,死无对证又烤的面目全非,任谁也瞧不出是什么。
落小霜咬着下嘴唇,望着云游奇道:“云游哥哥,你脸怎么有血?是抓兔子抓的么?兔子可没这么厉害。”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要杀它,它可不得和我拼命么?”
落小霜点了点头,当下也饿得紧,又见这肉烤得颇为诱人,不再多想,双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小口。
峨眉微蹙道:“味道怪怪的,可我也没吃过兔肉,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
云游笑了笑,想这傻丫头还真信是兔子肉了,自己也切下一块放入口中咀嚼。
一想到这大鼠可是刚吃完那王管家尸体的,顿觉反胃,几欲吐了出来。强自忍耐,不能让霜儿妹妹知道,困在这里总不能活活饿死了。
一边吃,心中一边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吃它即是它吃我,没有什么差别。
王管家你若是在天有灵可别怨我们,可也算间接替你报了食尸之仇。
落小霜蓦地问道:“云游哥哥,顾姐姐她们呢,你找到了么?”
云游一心放在落小霜的身上,当见其已无大碍,这才心思旁事。
“她们应该还在这里面,定是有人在此练什么功夫,即是密道,总有门路。我这就去找找看,霜儿妹妹你在这休息,有什么事叫我便好。”
落小霜乖巧的点了点头,关心道:“云游哥哥,你小心一点,这里的兔子都这样厉害,实在打不过你就用你那三个绝招。”
云游脸一红,想那都是自己小时候常在她面前吹牛的本领。
什么三大绝招,天下无敌,此三绝之一绝是跪地求饶,二绝躺地装死,三绝大吹法螺,但使出其中一招,立见奇效。
殊不料时至今日,落小霜仍旧深信不疑,毕竟云游都是靠此三招行走江湖的。
只是而今长大了,前两招小孩子把戏未必得效,但第三招却永不过时。
法螺吹得好,人人哈哈笑,法螺吹得妙,人人乐逍遥。
云游现在却过河拆桥,打心底对自己这些本事开始鄙夷起来,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与表面的自己此起彼落,难分高下。
被落小霜一说,面色发红,提了长剑和一盏烛台,羞愧的向甬道走去,想她们是在那里消失的,还得从源头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