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不过执念,短不过善变。#
一、种子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可是对一念来说:她和她那个冰山般的父亲,上辈子肯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在一念刚记事那会儿,小姨就不厌其烦地对她说:"一念,你有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妈妈,妈妈呀很疼你很疼你!但是呢、因为你爸爸狠狠地打过妈妈,打得妈妈呀现在都不敢回家,不敢陪一念玩、不敢给一念买好吃的……所以一念才成了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
虽然一念大脑里还没有妈妈这个概念,但是隐隐约约中,她知道打人是一件不对的事情。潜意识里,她认为没人陪自己玩都是因为爸爸打跑了妈妈。
一粒阴暗的种子,就这么丢悄无声息地丢进了一念心田……
一念渐渐地长大,渐渐认知这个缤纷世界,她渐渐觉得,自己这个爸爸和人家的爸爸怎么不一样啊?人家的爸爸会让自己孩子骑在肩膀上、人家的爸爸笑容温暖得像太阳,而自己那面无表情的爸爸,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渴望有人疼有人爱的一念,曾经试着用一颗小小怯怯的心去讨好,给爸爸拿拖鞋、给爸爸拿打火机……可是她爸爸不仅不夸她不抱她,反而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瞪她。
渴望有人疼、有人爱的一念在爸爸那儿得不到回应,于是满心的委屈便将小姨丢下的那颗种子培育发芽、风吹草长……不知不觉见,就在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打记事起,一念几乎没叫过一声爸爸,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叫爸爸的男人,竟然从不要求自己叫他爸爸……
从小伙伴们讥笑她是个没妈的野丫头那天起,敏感的一念便不再与他们玩耍。她总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在爬满青苔的窗前画画。
有好几次,忘记带钥匙的一念总会在乌烟瘴气的赌桌上找到他,看着赤膊纹身、一脸戾气的他,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令一念不想和他说话,不想再看见他。
在念初一那年,一念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个令她厌恶的家伙,因为他进了监狱。
二、生长
尽管一念从来不叫他爸爸,尽管一念一直对他视而不见;尽管那个男人一直冷若冰霜、尽管那个男人一直游手好闲,但是这些年他一直给一念穿最好的、吃最好的,就连零花钱也是大把大把的放在茶几上。
正值长身体的年龄,突然没了经济来源,一念吃着令她反胃的方便面,望着衣柜里那些无法再穿的小衣服,那些委屈和悲伤便在心里泛滥成灾。那些花季里的些挫与伤痛,便被一念一笔一笔全记在那个男人头上。
邻居们听说他身陷囹圄的事后,便相约前来看望无依无靠的一念。看着一个个惺惺作态的好心人,听着一句句高高在上的叮咛,敏感的一念突然大声说:“把你们的钱和东西全拿走,我不稀罕!你们根本就不是拿关心我的,你们只是想从我身上找到一种满足感而已”。
自始至终,一念没有接受过任何施舍,靠变卖家里的东西,十三岁的一脸熬过了风雨飘摇的半年。
三、阳光
正当一念一筹莫展时,一张汇款单突然而至,看着汇款单上陌生的地址和那个熟悉的名字,觉得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掉流泪的一念,跑到树林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从第一笔汇款开始,此后的每个月她都会收到一笔汇款,她把那些汇款单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在落寞的时候,她就翻出来看,看着看着一个人便开心地傻笑。
从小到大,一念的世界都是灰色冰冷的,突然而至的汇款单让她的世界变得五彩缤纷,心里又有了美好的期许。
在刚上初二时,一念给自己的人生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不上学了,准备去找汇款单上的那个人。
冥冥之中,她总感觉汇款单上的名字像充满魔力的通关符咒,无时无刻不在召唤着她;不知不觉她的心已经飞过暮雪千山、飞到了那座陌生的城市。觉得自己再多呆一分钟都难受得要死的一念、带着最后一笔汇款和心爱的画板,去到了汇款单地址上的那座城市。
四、雷雨
三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他出狱了。一走出高墙电网,他就迫不待地去了学校。路上他一直在想:马上就要中考的一念会出落成什么样子?会不会那么高冷……
"一念初二就辍学了,我们老师同学到处找都没找着,后来还报了警。听说她拿着汇款单找妈妈去了。这么小个丫头,可千万别出啥事…"
班主任的话音未落,他已发疯似的冲了出去。
其实那些汇款,是他在监狱里加班加点劳动积攒起来的血汗钱,他担心一念饿肚子、担心自尊心极强的一念不再花他的钱……
目不识丁的他找到狱警,请狱警在寄钱时属上她妈妈的名字,落款随便落一个大地名。
刚从这个城市的监狱里出来,转眼又回到了这座城市的城市,路过那阴森的高墙电网,两个世界的画面在他脑海轮番回放……
五、拔节
从一念的妈妈离开的那天起,感觉生无可恋的他就一直当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会牵挂谁也不会被谁牵挂……
但是多少个铁窗下的午夜梦回,他的脑海里总会闯进一个小小而倔强的身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放不下一直折磨他的那个小丫头。
一念的妈妈走了十几年,无所不在的一念便折磨了他十几年,仿佛一念的存在就是为了唤醒他内心的耻辱与愤怒。他想过把她送人、想过让她妈妈接走……但是自欺欺人的他,还是留下了一个小魔女。
此后他便流连于赌场,经常彻夜不归,因为他怕面对一念、怕看到那双渴望从他那里获取温暖的眼睛。
在出来找一念之前,他去派出所报了案,并且了解到十六岁的一念还没办身份证。他把一个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念的任何照片。
一念像她妈妈,打小就生得漂亮,但是这么多年他真没见过一念照过相。甭说照相,就连一念一个开心的笑脸他都不曾看见过。想起那些残忍的过往,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一念。
一个月、二个月……寻找一念的脚步转眼就走过半年时光,半年里了他几乎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他很清楚:没有照片,连打听的参照物都没有,要在这茫茫人海找到一念,无疑是大海捞针。但是他又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一念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负罪感的驱使下,他从未停下寻找的脚步。
又一个夜幕低垂的深夜,疲惫不堪的他来到一个地下通道,见通道中间还围着一撮人,以为是摆残棋的,他也没去多想,找了块干燥的地方便径直睡下。
六、向阳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了人群散去的脚步声、朦朦胧胧中,他好像看见一个女孩在地上收拾着一张张画……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驱散着身体里的睡意,当他终于记起一念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沸腾的热血令他爬起来后,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女孩惊惧地望着他,即使阔别三年,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一念。一念似乎也认出了蓬头垢面的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叫爸爸,谁知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代替了她的话语。望着安然无恙的一念,心中的那块巨石总算落了地,他笨手笨脚地帮一念收拾起画板。
辞别了收留一念的爷爷奶奶,父女俩又回到了那铺满尘埃的家。一念又坐在那个爬满青苔的窗前作画。他也在附近的配件厂找了份工作。
因为在监狱从事过汽车配件加工,轻车熟路的他上手很快,加上做事踏实,为人低调,深得老板赏识的他,半年后就提拔为车间主任。
他给一念的衣柜里添了些新衣服,虽然一念觉得很难看,但是还是主动换上了新衣服;他给一念介绍了一个挺有名的画家做导师,让她雀跃了好一阵子。
曾经流浪在同一座城市的经历,让这对父女可意识到:在这凉薄世界,除了彼此以外,再无牵挂之人。父女间的那座冰山也在彼此的温暖中悄然消融……
7、花开
"我妈到底在哪里?当初你为什么要打她?你为我想过吗?"憋在一念心里十年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都怪我,那时候忽略了她、更不该打她。"迟缓了一会儿,他艰难地说。
"能找到妈妈吗?在你进去的那几年,妈妈一直给我寄钱,若不是她,我早已饿死了!我想见妈妈。"一念哭着说。
望着一念的眼泪,想到从小就没妈的一念跟着自己吃了那些苦,鼻酸的他对一念点了点头。
他和一念站在火车站出口出,看着兴奋的一念那翘首以盼的样子,他决定把汇款单的秘密带进坟墓。一念的妈妈一路哭泣着跑过来,抱在一起的母女时儿哭时而笑,望着这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女人,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她。
"爸爸,吃饭了,妈妈炖了你最喜欢吃的绿豆排骨汤"。一句冲口而出的“爸爸”让一念害羞地低下了头。
一声迟来的"爸爸"叫得他是身躯一震!一直觉得这个出轨事件中遗留下来的孩子、这个象征耻辱的孩子、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认不认自己、叫不叫自己,自己根本不在乎,完全不需要。
当他真正听见这个抚养了十六年的孩子叫自己爸爸时,那种被认可、被依赖的感动令他百感交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地说了个"嗯"。
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载着一念妈妈的火车呼啸着离去。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一念一直挽着他的胳膊。
"妈妈说当年不是你的错,我错怪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爸爸。妈妈说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你会让她回来看我,妈妈还开玩笑说我不是你的孩子……”一念一边回顾一边念念有词。
“什么?你怎么不是爸爸的孩子?你就是爸爸的亲生骨肉,那个死婆娘再胡说八道,老子打断她的腿!”
“爸,人家都说了,是妈妈看见我这么幸福,故意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肯定是我亲爸,除了亲爸爸,谁会从小给我穿最好的吃最好的?谁会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就跑到外面去找我找半年?爸爸真好。”
“对了爸爸,我马上回学校读书,你又那么忙,谁照顾我呀?要不让妈妈回来住?反正她的房间没有动过,反正她都离婚几年了,好不好嘛?”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谁让我是你亲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