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内外交困的摄政王(二)
紫禁城·寿康宫。
端坐正殿的隆裕太后此时面带不安之色,她知道自己恐怕拿不住载沣。但她更明白自己如果不能取得皇权,那么重现同、光年间“太后垂帘”的局面就是奢望!
过了好一阵子,太监高声叫嚷:“监国摄政王驾到!”接着载沣便跨进门槛,单膝下跪行打千礼:“奴才监国摄政王载沣叩见太后娘娘!”隆裕太后抬起手来,虚扶一下:“摄政王免礼。小德张,看座。”
载沣往那一坐下,就感到了气氛的异常。因为他虽然和皇族交际不多,但是这看场合气氛的本事可是没落下。而且他深知隆裕太后一辈子忍让,从不与人争斗,是个颇有气度的女人。但是此时他却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于是不安的载沣口吃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知太后娘娘召见,有……有有何……有何训教?”隆裕太后随即拿过一份奏折让身边的太监递给载沣看,同时带着哭腔说道:“你自己看。皇帝刚刚继位,就有人上这种折子来拍你的马屁!哀家恨哪,大清国的奸臣为何如此之多?”
载沣纳闷啊……心说登基大典过去还没到一天哪?你这刚刚晋封的皇太后是要演哪一出戏?!但是作为监国摄政王,他还是负有代行皇权之责的。换句话说有奏折他就得批……于是接过了奏折,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原来,这是几个御史上的奏折。奏折的大概内容是为了方便摄政王照顾皇帝,建议摄政王搬出醇亲王府住到紫禁城去。这样一来不仅沿途的警卫任务轻松了,皇帝也得到了妥善的照看,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但是载沣越读越感到不对劲。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孤僻的人,在朝中没有任何政治势力。换句话说他连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信都没有!虽然说头上顶了个“监国摄政王”的名头,但是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打心底里服他的。所以他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份奏折会不会是太后指使这些御史上的?
想到这里,载沣脸上瞬间流下了冷汗!虽然已经十一月了,但是他却觉得身上太热了……因此他更加紧张,思索着对策。而隆裕太后看着载沣的表现感到十分满意,淡淡地说:“你这个摄政王表个态吧?到底是怎么个答复呢。”
载沣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咸丰十一年(1861年)都察院御史董元醇上的那份《国丧未定酌请回銮亲贤并用折》。当年这份奏折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迫使以肃顺为首的“赞襄政务王大臣”集团与两宫皇太后集团彻底进入了各自的对立面并把矛盾公开化了!毫不夸张地讲,咸、同之交那场“辛酉政变”的导火索基本也是这份奏折。
再联想到当朝太后是孝钦显皇后的侄女,十多年来朝夕陪伴耳濡目染……于是载沣脸上的汗就更多了。他坚决地表态道:“奴才不敢!奴才向太后保证:自即日起这紫禁城就是太后和皇帝的天下!奴才是绝对不会参与进来的,当然……更不会搬进来住。那不合礼法制度。”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隆裕居然大哭不止:“你混蛋!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实诚的!你知道你这头衔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么?‘监国摄政王’啊,可比国初的多尔衮威风多了!”载沣感觉自己是在被隆裕太后进行毫无底线的讽刺,心里十分难过……多尔衮是谁啊?那是崇德、顺治年间的和硕睿亲王,是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在开国战争中立下大功的!崇德八年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在盛京故宫驾崩的时候,就是把世祖章皇帝(爱新觉罗·福临,年号“顺治”)托孤给他的。这位雄才大略的“皇父摄政王”可为顺治年间定鼎中原的最大功臣!而且,其人不怒而自威,肃武亲王豪格(现在的肃亲王善耆的祖先)都没能成为他的对手。自个儿哪能和他比去啊……
于是隆裕太后的哭声响彻寿康宫内外!载沣是最看不得女人哭的了,因此赶忙好言相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让隆裕太后相信自己不会入住紫禁城。好不容易把这儿搞定了,却发现麻烦事儿还没完呢。
在紫禁城的文华殿和武英殿之间有一排平房。这排不起眼的平房其中的三间半十分重要,这里就是军机处。军机处相当于明朝的内阁,职能相当于历代皇帝的私人参谋部+私人秘书处。军机大臣都是由皇帝在六部尚书及朝中重臣里指派,派到谁谁就去军机处办事。这里没有编制,也不开俸禄。这里没有衙门的暮气,直接对皇帝负责的。
但是军机大臣的职权十分重大,而且对维护君主集权十分有利。因此自打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借西北用兵之机创立以来已经运行了近两百年!而且这个机构熬过了光绪末年的新政,还没被裁掉……
不过这个威名赫赫的地方此时正是一团乱麻。因为恭忠亲王爱新觉罗·奕訢之孙、恭郡王爱新觉罗·载澂养子溥伟正在拎着白虹刀大闹军机处!
“本王是孝钦显皇后钦定的辅政大臣!你们这些腐朽的、糊涂不通的军机大臣为什么不把这一点写进《遗诰》去?!难道是以为本王的白虹刀不利吗?!”恭亲王溥伟哭着大骂军机大臣,同时叫嚣道:“让载沣来见!凭什么他的儿子做了皇帝,他就做监国摄政王!”
看着跪了一地的军机大臣,溥伟颇有一种自豪感。但是张之洞可不吃这一套,语气平淡但是不失威严地驳回了溥伟的无理要求:“恭王爷所言差矣。孝钦显皇后临崩之时,之洞在侧,实不闻此言。何况满朝文武皆为皇上股肱之臣,皆有辅政中兴国家之责。难道按照恭王爷的逻辑,臣要把满朝文武的名单全写进去么?!那样还成何体统!”溥伟一时语塞,他气急败坏地把白虹刀往桌子上一摆:“要么军机处今天给本王一个交代,要么本王今日血洗军机!自己选!”
总管内务府大臣禧恩回来了,身后跟着醇亲王府的几个亲信太监。其中一位是这么表达载沣的意思的:“奴才来传摄政王爷钧旨:大清帝国如今危如累卵,国家也正在用人之时。凡我臣工,皆有辅政之责。恭王爷如果认为自己可以挑大梁,完全可以在‘乾清宫早朝’的时候说嘛……”
载沣气极了,他咆哮着:“好个载沣!有种!本王找姑姑去。”说罢,他气哼哼地去看自己的皇姑荣寿公主。荣寿公主得知来意,从牙缝里迸出俩字:“备轿!”
这位荣寿公主是慈禧太后的养女,算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公主。她是北京城里为数不多横着走的人,慈禧太后有什么新衣服都不敢当着闺女面穿。这么一人按辈分是溥伟的侄子,也是载沣的堂姐。此人是个飞扬跋扈之人,十分嚣张!
北京·什刹外海·醇亲王府。
监国摄政王载沣刚刚从紫禁城办公完毕回到家中。他一面让太监和侍女给自己脱下朝服,一面唉声叹气。因为大清帝国目前的局面已经十分危急,根本不是一两个德政就能够化解的。国家面临着民心尽失的局面……
现在,恭亲王爱新觉罗·溥伟、隆裕皇太后都不满自己的摄政王地位。整个大清帝国又一次面临着皇权的分配问题。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如何争权夺利的时候!
“唉……”载沣喝口茶,对自己的福晋(光绪朝直隶总督、文华殿大学士兼首席军机大臣荣禄之女)说:“太后要权,本王那个堂侄也要权!这可怎么办哪?!”福晋回答说:“你是摄政王!怕他个什么?!自古以来无太后揽权擅政之事,王爷不必担忧……”然而载沣依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过了好半天,载沣开口了:“你是荣中堂的女儿,倒是个女中豪杰!可是你不知道宫廷之中的深浅哪……远的不说,光是太后的姑妈就够我喝一壶了。你要知道已故的孝钦显皇后自打咸丰十一年(1861年)起就开始执掌国政,四十八年的垂帘听政已经深入人心了。”
载沣话音刚落,醇亲王府的总管太监前来报告:“启禀王爷、福晋:荣寿公主驾到。现在正在二堂候见。”载沣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得……本王还……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你去去……去告诉堂姐,就说本王身染病症,不能出见。”
那太监去了半晌功夫,灰溜溜地回来了:“王……王爷,奴才给格格骂回来了。她说一定要王爷立刻前去接见……”载沣打发了太监,更加不敢去见堂姐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位荣寿公主如此时节来访有何见教,所以感到十分不踏实。他甚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荣寿公主人未到,声音已经到门外了:“听下面人说你这个摄政王有恙,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来探望呢?!”接着她推开了载沣寝室的门,走了进来:“你患的是皇权之病吧!我说载沣,你是昏了头吧?!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皇帝又从你醇亲王府这一支里面出!”
以此为开端,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是载沣毫无疑问是落败的,因为荣寿公主的飞扬跋扈比起自己那位福晋来简直不遑多让!载沣是个吵架吵不赢老婆的人,而且面对这种女强人本身心里就发怵。所以他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好容易才把堂姐的火气给压下去……
荣寿公主走后,载沣便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当中。孝钦显皇后驾崩之后,留下来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此时对皇权的瓜分已经有至少四个势力觊觎着了,他很担心自己父子命在旦夕之间!因为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时候,孝钦显皇后就联合孝贞显皇后以及恭亲王溥伟的祖父恭忠亲王爱新觉罗·奕訢发动“辛酉政变”一次性就除掉了骄横跋扈的八大臣,攫取了最高皇权!
而且那场政变还是载沣的父亲——醇贤亲王爱新觉罗·奕譞一生事业的起点。当年正是奕譞亲率劲旅八旗及湘淮军精锐前往密云县擒拿肃顺及杜翰、景寿、穆荫、匡源、焦佑瀛六人,并且因此成为了政变功臣,由郡王晋封亲王,而且是“亲王世袭罔替”!
想到这里,载沣更加担心隆裕太后联合荣寿公主以及恭亲王爱新觉罗·溥伟发动一场政变把自己杀死怎么办?自己的儿子到时候恐怕连个傀儡皇帝都做不成!不过他立马也就不再担心这个事儿了:集权!
那么,载沣打算如何来辅佐他那三岁的儿子爱新觉罗·溥仪坐稳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