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有一座城的气质。
就像一个人,他走过的路喝过的茶撞过的人抽过的烟涂过的唇编成了他的灵魂,网在躯杆里,气味由毛孔里散发出来。有的城,你一闻便是臭味相投的那一座。
一直到我读到“腐朽的繁华”这几个字,威尼斯于我才算是有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阿城先生有一段,大意是说:威尼斯像一座迷宫。你永远不会走重复的路,如果碰巧走到原来走过的那一段巷子,心中会充满重遇老情人的喜悦。--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了!
我一直在想,在威尼斯做邮递员会是怎样一种体验。那些弯弯绕绕顺水而为的路:一定还是有活的地图的,比如邮递员,比如贡多拉的船夫,比如蜷曲的银发的老爷爷。走着走着仿佛是巷的尽头,可是拐个弯分明又有另一番天地。宽的窄的巷子,抬头是狭长的缝隙,却也不觉得压抑。
那些深的浅的红的绿的青的紫的,经过时间的雨打出斑驳的痕迹。在威尼斯,每一块砖瓦都是艺术,每一张面具都是故事。戴上面具,我们只是水城的玩偶,演不尽世间的繁华,说不出凡世的虚假。
威尼斯的天空总飘着薄薄的云,薄薄漂浮的糖霜,舔一口一定腻到嗓子里。剥落的墙壁裸出红的粉的黑的伤疤,百年的砖呼吸着和我们一样的空气,冷对着划过的又一张陌生的脸。说,你看,我还在,你已远。
圣马可广场上的清晨有湿润的海风,早起的拍照的人们。艳阳渐渐划破海面,波光开始灵动跳跃起来。鸽子起舞,游客也渐渐聚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些人头。于是空旷的地也变得拥挤起来。鸽子也淹没在人群里,舞也舞不出来。鸽子应该是矛盾的,那些来来往往的游客啊,拒绝不了他们带来食物,或许也厌倦他们日复一日的拥挤。
我突然想找一首歌来匹配这座狮子的城,发现那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是转念, 并不难啊。威尼斯有太多的歌剧,每一个天生的歌者就立在尖尖的翘船头, 还有那个语言蕴含的节奏。每一首都是威尼斯的歌。穿过学院桥,便可以到广场对岸的....坐在台阶上,望着两岸灯火阑珊,情侣拥吻,贡多拉摇曳,水上出租的马达轰鸣,脸上贴着湿漉漉的海水的气息,闻得见一世的喧嚣。
或者活着的人都有一个华贵的梦,凤凰歌剧院就是一只华贵的盒子。诸神的穹顶,耀眼的金碧辉煌。灿烂而不庸俗。在这听一支歌剧吧,听一曲百年的孤寂,听一段辉煌的挽歌。阿城先生在这里写到: Fenice不知是否也分雌雄,否则五百年真是寂寞,重生一次,仍是寂寞。
穿着短裙的亚洲女孩,外套夹克的威尼斯人,粗胳膊粗腿露出来的美国人,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温度。软香的法语威尼斯人也能懂,比划比划菜点好了,酒上来了。清晨的鱼市和菜市场连着,原来鱼是鲜的虾是活的时候,并没有腥味,反而想一闻再闻,生吃起来也愿意。各种香料和蔬菜,蘑菇都给自己找到一个霸气的名字,名曰凯撒。也的确,那是身披黄金甲的凯撒啊。
这座城从未被征服,只有被深爱。奥匈帝国的哈布斯来了又走了,拿破仑来了又走了。城还在。人来了又走了,色彩还在。
你来了,你也走了。
我来过,还会再回来。只是也许再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也或者你从来都不是你,我也从来都不是我。城却还是那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