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怕蛇,以及所有软乎乎粘湿湿的蠕虫类动物, 也包括蚯蚓。
每年的四月,路上便有了叫卖小鸭子的。小贩打开竹篾筐的盖,一大群毛茸茸黄灿灿的小鸭子嘎嘎地欢腾着,我就挪不动腿了。母亲常常买下三两只给我们养着玩儿。
这是我最新鲜的玩物,比碎布头做的娃娃有意思多了。小鸭子被当成宝贝,我整天挂心它们吃了啥拉了没。邻家哥哥阿布丹说小鸭子最喜欢吃蚯蚓,虽然很怕,可是为了心爱的它们,我也能奋不顾身,怯怯地跟着阿布丹和弟弟,一起去挖蚯蚓。
阿布丹一脸什么都懂的样子,他说下完雨蚯蚓都会爬出来。于是雨一停,我们便拿着旧瓶子、小刀、废钢尺,通常还有一双筷子用来夹蚯蚓,崇拜地跟在带头大哥屁股后面,开赴前线。
那时没有这么多的水泥和柏油路,随处都找得见成片的土壤,不像现在,泥土倒成了点缀。潮湿松软的土壤表面出现很多小洞洞,是蚯蚓活动的痕迹。阿布丹用手一指就是这里啦,大家集体蹲下身子,各自用工具翻开跟前的地面,松散的土里果然有蚯蚓在蠕动。我一边兴奋地尖叫,挪开脚不让它们接近,一边用筷子一条条夹起丢进玻璃罐里,然后赶忙拧紧盖子看它们在里面扭曲着身体跳舞。盖子预先扎好了几个洞,阿布丹说不然蚯蚓会憋死的,他还说要放些土进去,我又挑了些肥沃的黑土铺在罐底,满心希望着能将罐子装满。
有时候挖开一整块土,能看见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蚯蚓,像解不开的乱毛线但是会动,我的头皮会瞬间发麻,是现在所谓的密集恐惧症吧。怕是极怕的,阿布丹让我赶紧把整块都装起来,这是最丰厚的战利品,就像是把最大的蛋糕给了我,我却只敢跳着脚叫唤。他只得不屑地接过罐子三两下搞定,满脸都是女孩子真麻烦的嫌弃。
这时烂木头和石头底下是风水宝地,各种爬虫喜欢聚在那儿开会,一掀开见了天日,被惊扰得四下逃散。有几百条腿的蜈蚣,透明的大蚂蚁,和我叫不出名的虫子,像白色的蚕宝宝,粗细不等。男孩子喜欢抓一种叫“天牛”的甲虫,身披各色花纹的盔甲,两根长长的触角线条优美,很像京剧武生戴的雉鸡翎。阿布丹和弟弟抓到天牛就硬让它们斗架,玩到触角折断便扔了,也不知这样还能不能活。
我只对蚯蚓感兴趣。罐里有半满了,我隔一会儿就要提起来瞧瞧,替小鸭子开心着。按捺住恐惧细细看去,我的蚯蚓也有胖瘦美丑。苗条纤巧的多黑红色,身体能弯成圆形,扭曲跳转很是灵活。有些肥粗的呈淡褐色,常戴有乳白色呼啦圈一样的环,胖大的身躯缓迟而笨拙,真是不太讨喜,估计小鸭子也不会爱吃。
回到家,几只小鸭子蹒跚着脚蹼张大扁扁的嘴巴欢迎我。蚯蚓撒落在木盆里,它们吃得可欢了,我不时把蚯蚓一根根挑出来,拨到小鸭跟前,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快吃快吃,好像它们真的能听懂。没一会儿倒出来的蚯蚓悉数进了小鸭的肚子,没有一条漏网,母亲说鸭子太小别撑坏了,我才留起一半预备隔餐再喂。
小鸭子总是养不大,某天就一动不动了,我会难过一阵,将它们埋在院里的葡萄藤下。母亲也会买刚出壳的小鸡仔,它们也吃蚯蚓,不过我还是喜欢小鸭,喜欢看它们用扁扁嘴巴捕捉蚯蚓的样子。
阿布丹他们挖蚯蚓有时还用来做鱼饵,我也跟去玩过。蚯蚓的身子被穿在弯弯的鱼钩上,透着肉还看得见呢,得有多疼啊!屋后有个水塘,水面总漂浮着各种生活垃圾,平日屁股长了钉子的阿布丹和弟弟能在这儿屏息静气待半个下午。他们允许我在旁边看,但不能乱走动乱说话,我觉得没意思,这么脏的塘里能有鱼么?反正也没见他们钓上来一条。阿布丹说里面有水鬼,以前把一个女人拖下去淹死了,他说水鬼从头到脚黑乎乎的,只有眼白看得出来,让我小心别被它扯住脚,于是我对这片水更加忌惮了。
后来有一回池塘抽干了,大人们都穿着高筒套鞋下去捞鱼。原来这里真的有鱼,那些又肥又大的鱼在浅浅的水里跳起来老高,它们大概不爱吃蚯蚓。我睁大眼睛仔细瞅,塘底淤泥里除了破脸盆烂胶鞋,一根死人骨头都没有,更别说那不知长什么样的水鬼了。
他们还说蚯蚓是不会死的,断成两截后会分别长出新的头和尾,变成两条蚯蚓。我不信,他们便试验给我看,这回还真的没骗人。不知道如果分成十段,会不会就有了十条小蚯蚓,那么小鸭子又可以饱餐一顿了,我有些残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