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凌
灵感来源:双笙—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起稿时间:2017.11.21
出稿时间:2017.11.27
『1』
“元哥哥,不要!”这是我第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心脏猛烈的跳动,我脑中浮现的一幕幕都是他的身影,还有那夜,我身着嫁衣,被推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被践踏尊严的画面。我紧闭双眼,猛地摇了摇头。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草屋,草屋很简陋,不像是有人久居的模样。
屋外闻声进来一个紫袍道姑,手握一柄拂尘,身后是一个白衣男子,手中捧着一碗水。
“小姑娘,喝些水罢。”紫袍道姑开口了。
她拂袖而坐,她的皮肤很白,声音很好听,给我一种娘亲的亲切感。但我依然本能的向后退缩了一点,白衣男子向我走来,摸了摸我的头:“没事,别怕,喝吧,暖暖身子。”紫袍道姑闭目打坐,白衣男子生得好生俊朗,看样子都不是坏人。我接过水,小心翼翼的喝起来。用眼睛打量着这两个人,男子和蔼一笑,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我摇摇头。宋府那个我唯一的依靠已经不要我了,另外那些人怕是恨透了我,我不想回去。男子接着说:“不是昨晚那处,是你家,你的娘家。”我说:“除了那处,我也无处可去了。五岁那年我家家道中落,爹娘惨死,我被宋府收作了童养媳。”白衣男子眼中流露出对我的一丝怜悯,转头看向紫袍道姑,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紫袍道姑缓缓道:“以后便跟着我罢。”男子一笑,拉起我,让我跪在紫袍道姑身前,俯在我耳边,小声道:“快,拜谢师父。”
我愣了一愣,才慌忙三叩首,道:“绾绾叩谢师父。”师父缓缓睁眼,将我扶起,让我在身旁坐下,问道:“全名叫什么?”我说:“回禀师父,我叫白凌绾。”师父莞尔一笑,说道:“这是你师兄,逸煊。以后为师教你习武,你定当用心学。”我点点头,道:“绾绾知道了,师父。”
师父道:“你且随你师兄去四处看看吧,为师休息片刻我们便启程。”师兄拉起我的手,行礼道:“徒儿告退。”
师兄陪我散步,一边走,一边问道:“敢问师妹芳龄?”我说:“师兄不必客气,叫我绾绾就好。我今年十六了。”师兄笑道:“还是小姑娘啊。”
傍晚,师父打坐调息完毕,我们进去集市,在一家客栈草草用了晚膳之后,便走了。
“绾绾,以后为师会教你一些暗门武功,还有毒药的研制。但前提是,你不能再留恋红尘,既然没了娘家,宋家也不必再去,更不必再问起。”
“是,师父。徒儿遵命。”
那时,我还不知道习武和研毒与留恋红尘和去宋府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既然已经拜入师父门下,自然是要听从师父的。
『2』
就这样,四年,我随师父和师兄游历四方,也学到了不少师兄都学不到的暗门功夫,也学会了自己研制毒药。师父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好,嘘寒问暖,练功受的伤,无论伤在何处,师父都会亲自为我上药。师兄待我也是极好的,但这种好,又与师父的那般好有些不同,给我一种元哥哥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也懂了一些世俗之事,师兄的某些举动,都在向我传达爱意。师父不让我留恋红尘,是我一直记着的。因此,我越来越疏远师兄,我知道,他有些疑惑和失落。每次用膳,师父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绾绾,你们怎么了?”
“没事,师父。”我笑着说道。
“嗯,好好用膳。”
如此几次之后,师父似乎刻意避开各种我和师兄独处的时间。每次师兄快开口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师父就唤我过去,关上了门,支开师兄,教我武功。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暗地里教我的,都是师兄不会的武功。师父说,这些武功学了,就要早早歇下。于是我便和师父睡在一处,师父会帮我盖好被子,搂着我睡,就像儿时,娘亲待我那般。渐渐的,我对师父越来越依赖。
一天夜里,不知为何突然醒来。听见门外悉悉索索,我起身披上了长袍。我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只看见远处消失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好奇心驱使我追上去看。走出屋外我才发现,我身上披的是师父的长袍。草屋内黑灯瞎火的,我与师父的长袍极像,拿错了也不足为奇。我还是追了上去。
一个白衣男子和一群黑衣人接头,似乎在讨论什么。月色朦胧,白衣男子侧身,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那是——师兄!
师兄为何和一群陌生人接头?根据这四年闯荡江湖的经验,那群人肯定也是江湖中人,而且,武功匪浅。
他们往前走去,最后是两个黑衣人,他们往后探望,我赶紧躲在竹后,等他们走远了些,我再跟上去。
不知是那枝竹子,勾落了我腰间的铃铛。这铃铛本是师父交由我求救用的,先前救了我好几命,想不到如今却暴露了我。
“谁!”押后的两个黑衣人很警觉,立刻追了上来。
我赶紧弯腰捡起铃铛,施展轻功快速逃命。我攥紧了手里的铃铛,不让它在发声,免得暴露得更厉害。隐约听见背后有人说了一句:“不好,是她!”突然右肩一阵刺痛,我跌落在地。回头一看,是一支暗箭。箭上虽然有毒,但这种毒我也配过,还没有我的暗藤决毒性强。我暗自偷笑,封了自己的穴道,往后扔了几个烟雾弹,快速逃回了草屋。
临近草屋,我就听见师父在叫我了。
师父正好从草屋出来,见我仓皇回来,正要说什么,但我还没来得及听,就感觉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师父坐在我身旁,一脸愁容。我开口叫道:“师父。”师父没有应声,将我扶起靠在床头,给我喂药。
我悄悄观察师父的眼神,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过了许久,师父才开口问道:“昨夜去了何处?是谁伤的你?”我说:“昨夜徒儿突醒,听闻门外悉索声,心生好奇,便追了上去。”师父双眸微抬:“发现了什么?”我说:“只看见了一个极像师兄的人与一群黑衣人接头,徒儿正想跟上去,不料被铃铛落地之声暴露,仓皇而逃时被箭射伤。不过还好啦师父,这种毒我也会配,而且您也给过我解毒的草药单子。我还会配比这更毒的药,比如暗藤决,暗藤决的解药我还没研究出来呢!下次再让徒儿碰上他们,定要用用我的暗藤决!”我开始笑起来,师父却依然满面愁容。眼里的担心变成了肯定,那锐利的目光,犹如一把尖刀,让我背后凉意四起。我试探的问道:“师父,您怎么了?”师父没有应声,沉默了一小会,说道:“别暴露你受伤之事,防着逸煊,为师去去就来。若是有人来,你就用暗藤决。”“知道了,师父。”
『3』
我不知道说出口的话是不是害了师兄,师父已经叫我防着他,显然是误会了师兄勾结江湖中人。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误会,毕竟昨晚的人真的很像很像师兄。昨晚我回来的时候,还不是师兄睡觉的点,况且师父喊我喊的那么大声,师兄不应该听不到。但若是听到了,也是绝不会不出来看看的,这不像他。现如今,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兄去了何处。我靠在床头,突然闻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很像师父秘密教我研制的一种奇特的迷香。我记得师父当初教我的时候说过,这种香如今江湖上只有她和另外一个武功极其高深之人会,教了我,便多了一个人会。可是,师父为何要迷晕我呢?趁着迷香药效没发作得很厉害,我封了自己的穴道,假装昏迷。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脚步声很熟悉,但可以肯定不是师父。
“师妹,对不住了!”
是师兄!
师兄掀开我身上的被子,拉起我的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左手揽着我的腰,右手抱起我的腿,将我抱走。
屋外。
“原来是为了这个小丫头。”一个男声。
“师父,她是我爱的女人。”师兄说道。
师父?师兄拜了别人为师?
“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她是那女人的徒弟,你确定你还要?”那人接着说道。
什么叫我是“那女人”的徒弟就要不要了?我听着有些生气,但为了知道师兄到底怎么回事,我只能先忍着。
“绾绾和她不一样,她很单纯。”
“那女人看样子很疼她,如果……”
“师父!”师兄跪下求道,“徒儿求您了,别伤害绾绾,她是无辜的。”
“你太痴情了,会吃亏的。那女人想必已经给她定过规矩了,她不会对你动情的。”
“徒儿明白。”
也不知道师兄将我抱去了何处,待到我察觉不到周围有人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睁开了双眼。
这是一间禅房,我很疑惑,莫不是师兄真正的那个师父是个和尚?那么为何他会和师父有渊源?门外脚步声渐近,我赶紧假装昏迷。
门来了,有人进来了。
“师妹,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我睁开眼,眼前的师兄身着黑衣,眉宇间多了几分剑气,和我四年前初见的那个他很不一样。他给我一碗水,道:“喝吧。”我微微抬头,略过那碗水,对上了他的眼。眼中的恨意又夹杂着柔情,还有一些坚定。我出手打翻了那碗水,师兄并没有很意外,反倒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师兄,你这是何意?”
“带你走。”
“那师父呢?”
“她不配做我师父!”师兄猛地一拍桌子,我被吓了一跳。从他那握的紧紧发抖的拳头和眼中的愤怒,我知道,他和师父的过去,远远比我预测的那种渊源还要渊源。
“你要如何随你如何,但请你放我走,我还是师父的徒弟。”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了。跟我走吧,绾绾。”
『4』
“逸煊哥哥,既然你已经不再是师父门下弟子,那我也不好继续叫你师兄。虽然你自己不是我门中之人,可我还是,师父还在等我,告辞。”
我起身欲走,他却拉住我,不让我走。
“放手,趁我现在还可以叫你哥哥。”
“绾绾,你当真要回去,不愿意跟我走?”
“她是我师父。”
“她到底能给你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在一处?”
“是她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出手救了我,是她教会我武功,保护我疼爱我。这四年来,她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是我师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
他的手松开了。
我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我抬脚欲跨门槛,他开口了。
“踏出这个门,你我从此是仇人。”
“逸煊哥哥,保重。”
回到木屋,师父不在。我暗自庆幸,师父还没回来,不知道我被逸煊哥哥带走的事,也少了一桩麻烦。
我正想着,突然背后一凉。
“绾绾,你去哪了?”
“师……师父……您回来啦。”
“别瞒着我,是不是逸煊带走了你?他跟你说什么了?”
“师父您别误会,逸煊哥哥只是来看我,然后我就和他出去散散步而已。”
“他是卧底。”师父冷言道。
“哈?”我一头雾水。
“他的师父是道明寺的虚华法师,虚华喜欢他娘亲,可他娘亲却嫁给了逸煊的爹。”
“可是,这和您有何关系?”
“我,虚华,逸煊的娘亲,我们是同门。”
“逸煊的娘亲是我师妹,虚华是我师兄。那时候门规森严,凡我门中者皆不可踏入红尘。我们都不敢违背门规,师兄喜欢师妹是从小到大我都看在眼里的,可是,我也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师兄。后来师妹退隐江湖,嫁了人。师兄也因此出家当了和尚。师父疼爱师兄,让我下山跟随他照顾他。我知道他心里始终只有师妹,但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他。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师妹常常借口来寺中寻他。一次偶然,我撞见了他们亲昵,当晚我就杀了逸煊家中所有的人,就在逸煊即将成为我剑下鬼的那一刻,虚华救了他,并伤了我一剑。我回到师门,师父很生气,去到寺中找他,他却收了逸煊做徒弟,还差点出手伤了师父。师父终究不忍心伤他,只将他逐出师门。从此,我成了他最大的仇人。”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在我初入师门的时候,师父就给我定下不留恋红尘的规矩了。
“师父,您为何要杀了逸煊哥哥全家呢?”
“师妹不守妇道,该杀!所有和她有关的人,都该杀!”
师父这句话,在我意料之中。
“师父,徒儿斗胆问一句,您杀了逸煊哥哥全家,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我承认,我有私心。从师兄喜欢她的那一刻,我已经开始厌恶她。我本以为她嫁了人师兄会收心,可是我错了。我以为他出了家,便只有我能在他身旁陪着。可她还是又回来了,师兄对她的情半分没减。”
“师父,徒儿还有一点不明白,您既然知道逸煊哥哥是卧底,又为何将他就在身边,您不怕他是祸患吗?”
“我留他,是想知道虚华如何。这么多年他在我身边卧底,时常给虚华写信。他年少无知,武功不及我万分之一,送回来的信无一不被我截下看过再还给他。他知道那些前尘往事,时常对虚华加以关心,在信中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虚华的事。”
“师父,逸煊哥哥带走我,是想要我背离师门。可是我拒绝了。”
“呵呵。”师父冷笑一声。
“师父……”
“离开了也好,省的他伤害无辜的你。前几日你撞见逸煊与人接头,想必是要动手了。你那夜披了我的衣服出去,被误认为是我才被误伤。离开了也好,为师不想你因我而伤。”
“师父,我不走。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您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娘亲的感觉,是您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救下我,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我既已拜入门下,哪有因为师父的前尘往事离开的道理?”
师父轻轻将我拥入怀中,柔声道:“为师定会以命护你周全。”
『5』
屋外杂声渐渐多了起来。
一阵风袭来,竹叶狂舞。
师父剑眉微抬,“来了。”
我抬眼看着师父,师父低头望着我。
“怕么?”
“有师父在,绾绾不怕!”
师父莞尔一笑,还是那么好看。
师父拿起床边的长剑,走出屋外应战。我也拿起长剑,随在师父身后。
屋外凉风习习,逸煊哥哥现在一个禅师身旁。他还是那袭白衣,只不过面色凝重,有些冷意,再没有往日见我那般温暖。
“虚华,你还是来了。”
“寻夷,你是时候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刚刚听到的男声,就是他,虚华!
“那便来吧,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很好,逸煊,我们上。”
“绾绾,进屋去!”师父来不及多说,便上去应战。
我乖乖进屋观战,看来那个叫虚华的也不过如此,自知敌不过师父,要来一个二对一。虽然师父人数上占不了优势,但就目前这过了二十多回合师父毫发无损、逸煊负伤的架势,师父未必会输。
又一阵风,竹叶摇曳。
竹间闯出一支箭,我赶紧抽剑上前替师父挡下那支箭。我的乱入,切断了他们的激战。
“绾绾,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师父放心,绾绾可以的!”
“小姑娘,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开!”
“您老可别说话了!”
“你!”
“绾绾,不得无礼!”
师父想要拉住我不让我继续说,我压住师父的手,说道:“您二人对我师父一人本就不公平,还在林中安排暗箭伤人,用意何在?若不是我及时出剑挡下那支箭,估计您已经报仇雪恨了吧?”
师父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失落与难过。而对面那俩人也是哑口无言。
“既是如此,我也不管先前师父是否答应让你们以二对一,今日这一战,我们二对二,不带暗箭伤人的,如何?”
逸煊眼中有几分犹豫。
“你个小丫头片子,别不识好歹,快离开!”
“怎么,怕了?”
“绾绾,别闹了,快走!”
“师父,我不许他们这么欺负你!你对虚华有情,人家可想置你于死地啊!”
“好,既然如此,师父,那我们就二对二吧!”
他开口了!二对二!这是我意料之外的。
“好,二对二,你别后悔!”
“绾绾,一切小心!”
“师父放心,绾绾可以的。只是师父要舍得下手,徒儿不会留他们的性命。”
“嗯,好。”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并没有占到优势,但我和师父也未必轻松。所幸林中暗箭未出,否则,后果堪忧。
稍作歇息,我们又开始对战。
激烈的交战中,不知何时,林中再出暗箭伤人,很明显,这一次,目标是我。
我正想逃脱,却被虚华缠住,脱不开身。千钧一发之际,师父突然出现在我身前,替我挡下那支箭。箭头直指师父心脏。
“师父!”
我抱住师父已经瘫软的身体,坐了下来。
“师父!”
“绾绾乖,不哭,师父没事。”
我的手紧紧的捂住师父的伤口,然而血还是汨汨流出。
“师父,您一定没事的,您要撑住,绾绾会救活您的!”
“师父累了,这一箭,就当是还他的了。”
“不!师父,您不可以丢下绾绾!师父!”
“师父以后再不能护着你、疼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记住,如果没有人护你一世周全,切不可让自己……有……软……肋……”
师父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眼皮了,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双手冰凉。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再也感受不到她温暖的怀抱了。以后夜里再也没有人帮我掖被子,冬日练剑再也没有人帮我披长袍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教我习武,带我游历四方,再也没有人陪我研毒,告诉我欠缺何处了。
我的心瞬间落空了,手中握着的冰凉,如针一般刺痛心头。眼中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出。
虚华和逸煊站在旁边,林中那些放暗箭的人也都出来了。
“接下来,该你了。”
我从袖中甩出几枚银针,虚华和逸煊身后的人应声倒地。
“师父与你的债,她用命还了。我与你们之间的债,你们还没还给我。今日,我要你们给我师父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