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多了也不太会,估摸着是小学毕业,少了点文化。
前段时间我在杭州又见到了父亲,他风尘仆仆地从常州赶来,衔泥春燕般忙碌着买房的事情。父亲是和母亲一起在下午到的,但是到晚上九点多他们还在火车东站。因为,不认识路的他们俩,一直在等来不及赶去的我。当我忙里忙慌的赶到火车站,远远地看到他俩坐在台阶上,台阶上贴着黑灰间隔、冰冷的大理石。一如既往地,我边接过行李边埋怨他们不知道找个有椅子的地方等我。母亲笑着向我解释,“椅子那人多,怕你找不到我们”。漏出深深地酒窝和眼角数不清几道的鱼尾纹,第一次我没有跟她怼上几句。
G20之后杭州的房子有价无市,开发商中流传一句话:“全款的优先,贷款的排队,公积金的挪走你的共享单车”。可想而知以我家的家庭实力,新房是绝买不到的,只有贷款买二手为老杭州接盘。首付聚整个家族之力,靠着父亲母亲一点积蓄和亲戚朋友凑齐的。借钱的过程,父亲自始至终都没让我参与,生怕让儿子丢了面子。父亲的这点心思我也是知道的,整个购房过程中我都很谨慎,生怕自己用这笔巨款交了初入社会的“学费”。但签合同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从中介那出来,我像往常一样没有压抑自己,“不懂就不要乱讲,现在怎搞,你讲啊!”。母亲也埋怨着:“让你别乱讲话,你不听”。父亲也意识到自己弄错了,瞬间就慌神了。不断耸动着肩膀如芒在背,打着伞的手颤颤巍巍,黄浊的眼睛央求地看着我,“那可怎搞,要不你带我回去找房东”。我有点不敢直视父亲,不忍心再说什么,张了张嘴,转身,说了句“走吧,不说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个情况谁也怨不得,只是被紧张的我放大了。
从我记事起,父亲的眼睛就一直不好,父亲说这是做油漆被熏的职业病。最近几年父亲眼睛昏黄得已经看不到眼白了,我每央求他去医院看看眼睛,父亲都咧嘴一笑,“去去去,过段时间就去”。前年开始,父亲经常便血,查出来是慢性溃疡性肠胃炎,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也就是这次,我才发现父亲那曾经饱满的胸膛被时光锤瘪了。生病期间即使喝着中药,父亲也不肯在家休息,定期开好药,就又赶回厂里上班。或许我的紧张是因这钱,这父亲用健康换来的钱,放在我手上太沉太沉......
我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人,父亲的眼里总是闪着光。那个年代,家里四个孩子,只能供得起两个孩子,排行老三的父亲十二岁辍学在家,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他的两个哥哥。那个年代,手艺人是非常吃香的,父亲便选择跟我舅爷爷学手艺。学手艺的过程是悲惨的,从学徒到自立门户经历的苦只有父亲自己知道。用父亲的话说,那几年真是一点点熬出来的,好几次命差点都没了,活脱脱一个中国凡卡。出师之后,父亲开始自己接活慢慢自己攒了些钱。后来又自己借了钱,跟我妈一起在街边盖起了楼房。当时大家都在村里住着茅草房,在街边盖二层小洋楼是没有先例的。父亲说这是他第一套房子,白手起家,那年他28。再后来,等我到了要上中学的年级,父亲觉得农村的教育水平实在太差。父亲自己没有读到书,没像两个哥哥出人投递,意识到教育对人生的重要性,所以砸锅卖铁也要我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次,父亲卖了街上的房子去市里买了套商品房。父亲说这是他第二套房子,那年他38。出生农村想在市里最好的中学年数,拖了很多关系。当时包括亲戚在内的很多人都不看好父亲这种孤注一掷,但我一路走来证明了父亲是多么明智。人生路上,接受了更多的教育,更能适应于这个时代的我可能都只能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了。这世上最公平的、最不公平的都是时光,公平地束缚所有人,不公平地是衰老了我的父亲。从一个那样果敢魄力的人,到现在唯唯诺诺被我说的不知所措的老人,父亲是真的老了。老了的不仅仅是他苍白的头发、浑浊的双眼,还有他再也跟不上这个世界的心儿。曾经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我们做子女最大的孝心应当是努力帮助父母去努力适应这个日新月异的新世界。我觉得我们做的差的太多,可能总是觉得自己在父母那是个孩子,能够不管不顾肆意妄为吧。贾平凹说,“男人的一生,是儿子也是父亲,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愿时光定格,我永远做您的影子。
我的父亲是个没有文化的人,小学毕业,差不多只是会写自己名字的样子。但是,他是我在这世上最骄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