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钢琴曲
从小时候起,我就对钢琴有着过分的热爱,直到现在,一直都是。
乐陶县有个影院,它里面可以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有的人在大堂开演唱会,有的人在大堂演戏剧,有的把帘幕一拉,就可以当场看电影了,反正热闹与嘈杂声从未褪去,大堂中击鼓似儿的音响久久未绝。
但今天却不一样,在座无虚席的时候,在灯光布满全场的时候,满座都沉寂,鸦雀无声。这都源于一场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台上只有两个人,却让整个大厅哄闹的气氛瞬间被吸走,以此来完成二人沉默的绝奏!曲毕,听者久久才回过神来,大厅随后是绵延不绝的掌声。
乔然感觉非常奇怪,当自己正行如流水般弹钢琴时,突如其来的小提琴的乱入,让她在弹奏时措手不及,但音调并非格格不入,更像是有意迎合着她一样。在若有若无的配合与契合中竟也产生了惊人的默契,使整个演奏都提高了一个档次。但即使两人的合奏有多么多么好,观众听得多么多么深情。评委给出的否决分依然将乔然打垮在舞台。
申请表上划着大大的叉,乔然没有通过,但好像对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
评论完毕,乔然的眼睛立即搜寻着一直躲在阴影中伴奏的那个人,却发现整个舞台上只有自己和工作人员。
“乔然,你最近在想什么?我觉得你老不在状态。”回家的路上,蒋瑶抱怨地讲道,非常不满意她的态度。
旁边的常河乐却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说道:“对了对了,台上那男生是谁啊?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乔然顿时把这事儿从脑子里抽出来了,皱着眉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就突然从门背后响起了个声音,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他性别呢。”
蒋瑶开始调侃起常河乐,你这么关心这个啊,连他性别都知道呢,嗯?我眼睛不近视都瞄不出来!你眼睛怎么长的啊?
常河乐急了:“怎么说话的你!”
“哈哈哈!”蒋瑶笑得十分促狭。
三个人的影子在黄昏下越变越长,逐渐地连在一块,并在地上错乱缠绕,在夕阳下,黑色的影子毫无规则的移动。乔然将这事瞬间抛之脑后,直到另一个影子插了进来。
“等等…等!”后面响起了气喘吁吁的声音,三人停下,回头看是谁。
乔然望着他,他是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看着很干净,关键是在炎热的夏天还穿着与季节不搭的长袖外套,看得三人直冒汗。
常河乐一看到来人眼睛就直了,手在直直地指向对面的人,喊到:“就是他就是他!我的眼睛没认错,就是那个给你伴奏的!”
乔然惊愕地望着对面的人。
那人平缓自己的气息后,抬头望向乔然,脸因刚跑完步而发红,他把手放在小提琴包上胡乱地摸着,脱口而出了一句让乔然倍感意外地话,他轻轻说:“我想和你一块演奏…可以吗?”
事情发生的难以预料,乔然还没缓过来,蒋瑶直接搂过她的肩膀,抢着说道:“好啊好啊,你们俩合奏,我和乐子就在旁边为你们伴奏,他会萨克斯,我会口琴,我们……”还没说完,就被乔然捂住了嘴。
乔然的脸也变得特别红,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让她措手不及。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而且我弹得也不好…”乔然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低下了头。
蒋瑶皱起眉头,嘴“啧”了一声:“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听我的!马上跟他试试,正好改改你这个态度。”
乔然很疑惑自己是什么态度怎么蒋瑶一直挂在嘴边唠叨,但还是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因为还有一整个假期,反正也闲着无聊,就陪他玩玩也行。男生马上咧嘴笑了,那笑像是感谢,他冲他们摆了摆手,准备要走的样子,大喊道:“我叫方其!明天下午五点我在学校的音乐教室等你!”声音随着走动的步伐也愈渐愈远了…
经过数天的相处,乔然发现方其还挺有本事的,小提琴的音色高而尖锐,正是因为这样乔然小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钢琴,而当方其拉起琴弦时,只让人觉得轻松和舒服。仿佛在火车上睡觉时偶然放的轻音乐,或是在田间小路中听到的鸣笛声,美妙到无法表达。地面上的四个人的影子也逐渐热闹起来,反射出互相打架般的感觉。时刻分离,却又一直相依。
在夏季第二赛季音乐比赛,两人的合奏艳压全场,两人成功晋了级,但更多的视线都焦距在动情地手拉提琴、散发着独特光芒的男孩身上,连乔然弹钢琴时都分了神。
夏季常规赛第二次比赛,两人的表演再次震惊群众,虽没有夺得第一位,却毫不逊色,分数紧追不舍。
庆祝宴上,四人坐在一块大着嘴巴说闹,乔然喝高了,也就说话肆无忌惮起来,她一拍方其的头,大咧咧地说:“你拉的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参加全国小提琴演奏比赛呢?非要来这小地方还跟我一块合奏干嘛……”乔然说着说着自己就自嘲地笑了,夸赞别人还妄自菲薄。
见方其没说话,她又开始说道:“其实这小地方真没什么好的,我打算这一次比赛完就不弹了,太累了。”她敛起双眼,声音有点生涩。
这时方其动了,他抬头看着乔然,脸烧的厉害,因为方其说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在点餐时只给他要了茶,但在这时候他的脸却比喝了烈酒还要红,他颤着手那杯,声音有点勉强,乔然以为他喝得肚子疼,就马上跟他碰杯,催促他去上厕所,却听见方其嘴里一直念叨:“好,好,那就最后一次,一定要练好。”
乔然握杯的手紧了紧
方其蹭地一下站起身,面红耳赤地冲乔然说:“你知道你这人输在哪了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被刷下来吗!你对钢琴是真的热爱吗?还是只当做一个哄自己开心的玩具?”方其就那样瞪着她,像是个在责骂自己孩子为什么没考好的家长。
突如其来的话让乔然直接傻掉了,像是突然被人泼了瓶冷水,从内到外都被狠狠浇灌了一番。但更多的却是震惊,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便被别人知道的透彻,就像整个身体被打上了固定的盖章。说起来,这还是方其第一次发飙呢,她一直认为他应该是斯斯文文的男生,连说话都说不利索。
“对不起。”方其突然说道。乔然始终没忘记那天方其的眼神,有点受伤的、可惜的。
四个人走在一条路上,相对无言。
直到演出那天。
阴云下的雨水滋润着整个乐淘县,此时,阴云密布的下的房子将要有一场很重大的演出,伴随着参观者的掌声和急不可耐的催促声,两人再一次站上了舞台,心照不宣地看了彼此一眼。
蒋瑶和乐子坐在观众席上,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两人。
演奏很快开始了,选择的歌曲是nileile,这首曲子乔然在熟悉不过了,她一开始着手的就是这种格调。乔然手拂上琴键,开始进入状态,开始一段是低沉音调,深浅中伴随着悠远,使乔然禁不住想起第一次遇见方其的场景,他手忙脚乱,气喘吁吁,傻里傻气地向自己跑来,厚重的衣物包裹着他的虚弱身躯。他说他略懂钢琴,却在合奏中时不时为自己指点迷津,一股子大家风范,却不时显露出笨拙尴尬的局面,正因为如此----他那超凡脱俗的演绎绝不会掺假!琴声进入高潮,乔然的眼神却渐渐离开琴键,转向手拉提琴的男孩,眼神复杂。
这么多日子,却从来没认认真真地瞧过他呢,台上的他眼神坚定,瞳孔中仿佛时刻闪烁着光芒,是什么支撑着他去演奏呢?为什么要找我合奏呢?或许我们从前见过一面呢?他那天的神情,突然让乔然觉得很害怕。直到一个音走调,乔然突然清醒过来,自己可还在弹钢琴呢!但是已经晚了,因为分神音调也逐渐跑偏,在慌乱之中开始接二连三地出错,这个调…这个调早已偏离了原轨道,完了完了完了!乔然开始逐渐冒汗,很显然,她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没有钢琴家的造诣,就不要轻易走心!
蒋瑶的手在座椅上慢慢收紧,她悲伤地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但方其好像未发觉似儿的,依旧自己拉自己的,仿佛是隔绝外物的小提琴家。
他很快地看了乔然一眼,说了句什么。乔然看懂了他的唇语,那是:不要分心。
乔然的大脑一热,便什么都不想了,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但手仍然要不受控制地继续弹奏,第一次将真实的感情注入进钢琴中弹奏。乔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感觉自己都不是自己了,眼泪擦着手指滴落到琴键上,恐怕没有比自己更蹩脚地钢琴家了吧。但自己竟意外地释然,好像沉积在心里的阴云也随着眼泪一起迸发出来,直到演奏结束。 她终于按耐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刚丢掉玩具的孩子。
蒋瑶早已站起来,穿过疑惑不解的人群,冲到席位的第一排,当着所有评委的面,一人上台将乔然从舞台上硬拉了下去,小提琴也刚好拉完,伴随着最后的弦音,方其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又变回了从前的方其,他微微鞠了个躬,从容地下了舞台。
这估计是今年最滑稽的一场表演。但竟然意外地通过了,看到名次的自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排名第二。评委估计是觉得自己弹到深情处泪流满面了吧。不管怎样,结果很令自己满意!
她兴奋地跑到音乐教室和方其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找不到他的人,于是给他打电话,想起的一直是嘟嘟声,她皱了皱眉,什么情况?平时响了一声就接的来着……她开始给常河乐打电话,对方也是忙音。一股油然而生的不适感从心底消消探出,但又找不到根源,因此乔然在半高兴半焦虑的情况下回了家,心里怦怦地跳,那次庆功宴,方其是希望自己继续弹下去吧……她用胳膊埋住双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地开始轻轻抽泣。
几天之后,一直没有方其的消息,乔然渐渐地模糊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无所事事地生活着。直到一天上午,雾霾下的天空显得格外阴暗,常河乐重重敲着乔然家的门。在乔然开门后焦虑地拿出了一封信,焦虑地递给了乔然。乔然看着那封信,好像是等了很久,就要等一个结局。每个人都有一个结局。
大厅里,独自奏响的钢琴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悠远而漫长,每个琴键似乎都注入了魔力,环环萦绕在耳边,让人听的欲罢不能,久久回不了神。舞台上的人微笑着,淡然地,优雅地,拼劲全力地,弹奏出最美妙的钢琴曲——最后一支钢琴曲!
这是献给你的,方其。台上的她灿烂地笑着,温柔地弹着,听者也静静地听着…座位上的常河乐和蒋瑶却把前面的座椅都用泪水打湿了。肩膀一晃一晃的,明明应该是四个人的……蒋瑶闭上眼睛想。
明明应该是四个人的,每天,当四个人一块去音乐教室,一块去郊游,一块去吃饭…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还有停止不了的嬉戏打闹,医院中方其惨白地脸庞停驻了四人美好的画面。常河乐惊愕地看着手中的白纸,上面写着白血病,以下的常河乐很难再看清了,再抬头看到依旧一脸淡然的方其,微微笑着地对他说:“你先别说…”说话轻松地低下头,仿佛生病的不是他,他又默默地说,“反正也没几天日子了,我想和乔然最后在合奏一次。”
舞台上乔然的心不在焉让常河乐咬牙切齿地想骂她,却顾忌着方其的承诺才作罢。
常河乐最后一次见方其,是在医院里,他把一封信递给方其,说:“等到乔然获奖,就把这个交给她。”
乔然在路边将信撕开,大略一看,发现方其的字迹娟秀,很好看。在温风拂面的春天,柳絮飘满整个城市,乔然跑到了电话亭里,悄悄地将信读出:
请原谅我自私的不辞而别,每个人都有要走的结局,只不过我的稍早了些。半年前,医生给我下了最后期限,我的余生只剩下半年,我想了想,在这半年里,能做一件让自己不留遗憾的事,便随机漂泊,来到这里。直到遇见了你,乔然,嘿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还是个冬天,我就在后面哈着气去追你,想跟一块演奏,我想你对我的印象一定是傻里傻气吧?第一次被你的弹奏吸引是在一个非常热闹的晚上,你落落大方,坐上了琴座,当时的演奏曲目是yolionice ,我第一次被你的琴声吸引,但是我听出来了隐含的东西,是空虚,是难以渗透到内心里面的单调,那时候我想:就是她了!虽然我的造诣不深,但我想能通过我的演奏,改善你对钢琴的看法,不再是在台上傻乎乎,茫然无措的钢琴家。我希望我的这些话,能让你哪怕是有一点的触动,那我在离开的路上一定会像个谆谆教诲学生的老师一样如释重负,对自己说,啊,还好我这些天没白干…不对我才不是学生,我没那么老对吧?哈哈哈。
乔然,我希望未来想起我的时候,是像春风化雨般的回忆,是黄昏后美丽的晚霞,是四个人走在路上,影影绰绰的时光……
我会一直想你的,想你们,谢谢你们在我最后的时光中陪着我。安好,勿念。
对于我的隐瞒和自私的行为,我深感抱歉。
方其
电话亭里,乔然看着最后一封信,也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慢慢地笑了,那嘴角开始逐渐溢开,宛如初见面时他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她抬头看了看天,叹息道,春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