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街,人们都叫我奶奶四娘,称呼我爷爷为四大爷。爷爷的脾气很轴,奶奶则很豁达,谁家有大事小情都肯帮忙,整条街的人都很尊重她。
她是旗人,颧骨很高,眼窝深陷,是同龄的女人中为数不多没有裹脚的。
祖辈闯关东到南街定居时,院落是租来的,租的是人家的后院,前院是郭姓开粉房的,家境很富裕。我爷爷走街串巷做货郎,奶奶支起煎饼烙子摊小米煎饼。起早贪晚,几年的光景,买下了后院,有了自己的房和地。也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由外来户,变成了有产阶级。后来又开了自家的门脸,在家门口做买卖。公私合营后,爷爷去了国营商店上班,奶奶做起了闲人。
大清早,家里人开始收拾院子,搞卫生,把门里门外弄得一尘不染,撒上清水。因为吃了早饭,就有人来串门,集聚的人多了,有人就给奶奶的烟袋装上火烟,给点着了,她吧嗒吧嗒抽上几口,就开始讲古或者鬼故事。大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小孩子们越听越害怕,不由得往人群里挤。有时上个厕所总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不敢回头。冬天是最好的时光,大家围着火盆而坐,火盆中埋上土豆,故事快结束时,大家还能分食黄黄的烧土豆。
由于她人缘好,办事公道,谁家出了矛盾,就有人来请。她不慌不忙,用清水把头梳好,戴上她那金丝绒的帽子,上面还有玳瑁。到人家里先抽上一袋烟,慢慢地问来龙去脉,再开始评判。一般经过她处理的事人家都无异议。也就落下个公道四娘的美誉。
她对亲戚都很好,特别是农村来了亲戚。把车马安置在东山花,割肉打酒,母亲下厨做菜,爷爷和父亲陪着喝酒,孩子们坐在空车上玩耍。客人们吃完,奶奶,母亲,孩子们欢快的吃剩下的饭菜。待到秋天,总能收到乡下捎来的玉米、瓜子、黄米、云豆。
虽然她不识字,却能道出很多道理。比如“十个手指不一样齐”,“出头的椽子先烂 ”,“天塌了有大个顶着”,“喝凉酒,使脏钱,早晚都是病”,“举的高,摔的重”。生活中,她也注重礼仪,清晰记得每每年夜饭前,她和爷爷都换好新衣服,恭敬地发黄表,然后等待儿孙们跪拜,发几块压岁钱。
生活中遇到大事,也体现出她的沉着与冷静,有一次爷爷出门,拉车的驴惊了,活生生地把他挤在树上,肠子都出来了,人拉回来已不成样子了。她平静地指挥大家送医院,又找人联系认识的大夫,同时让父亲去学校联系老师准备献血,到最后爷爷脱离危险,也没看见她落一滴眼泪。
在我上初二那年,她六十出头,得了骨癌。应该看出她很痛苦,记忆里她没有在我们面前哼哼过,听爷爷说没人的时候她才哎吆几声。那段时光,她很少出门,也不再讲故事了。腿疼了,自己弄一点米壳儿吞服。后来痛的厉害了,就请大夫来,打一只杜冷丁。一天下午放学,看见胡同里好多人,爷爷告诉我,你奶奶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
她走了,整条街的人都来送她,远道的亲戚也回来送她,灵柩停了整整三天。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不断地提及奶奶的生活观,好多我过了不惑之年才逐渐地明白。至于,她那些道理和故事是怎么得来的,仍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