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阳光热烈刺眼,绵延数里的麦田上,升腾起一股股麦子的清香。
一支支细密的麦芒,筑起篱笆围墙,护佑着几近成熟的麦穗。麦壳半青半黄,鼓鼓囊囊,马上要迸裂的样子。估计经不住几天阳光的暴晒,成片的麦田就被暖风熏醉得变了色。农民忙不迭磨好镰刀,时刻准备着收割。马路边,竖着一簇簇的蚕豆苗,饱满的豆荚从蚕豆叶中露出小小的脑袋,等待着农民伯伯的摘收。
一条长长的大河边,一条长长的碎石马路,一位农家女子,留着齐肩的短发,额头前的一缕刘海被黑色夹子拢起,一身蓝色的春装下,腹部稍稍凸起;褪了色的蓝色长裤下,是一双粘了一层尘土的黑色布鞋。女子一只手拎着竹篮,篮子上覆着一条绿色的毛巾,从竹篮的洞眼中,可以看出是红色的鸡蛋。另一只手时而托着腰部,时而抬起用衣袖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天太热了,不远处有一棵茂密的梧桐树,她倚着树干,慢慢蹲下来,在树荫下歇一歇。
二十多公里的石子路,经过一座又一座弓形的水泥桥。第六……第七……第八……马路好像松紧带,从远处看着很近,等你走近,那远处的桥又拉开了距离。十几座桥,两万多米,一双布鞋丈量,还有一双小脚在妈妈的肚子里乱蹬。
刚意识到新的生命时,女子撕开一条旧床单,将布条狠命地扎紧腹部,一圈又一圈……已经有了两个女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这是第三个娃,希望是个带把儿的,不然会被埭上人嘲笑,绝后代。但是,村里召开会议,最多只能生两个,生完两个孩子必须结扎。为了躲开众人的目光,女子东躲西藏,徒步二十多公里回娘家以求庇护。不管怎样,吃再多的苦,一定要生下来。
此时的她,感觉到羊水快要渗出,硬是挺着肚子,艰难地走了半天。终于挪到家,她挣扎着,拔草把,烧开水,准备好剪刀、脚盆,一切就绪,爬上床,等待小生命的降临。终于一声啼哭,婴儿落地,可却大失所望,又是千金……
每年这个特别的日子,收到亲友的祝福,不知是喜还是悲?没有开怀大笑的畅快,有的只是无尽的伤感。常常想起那个画面,七十年代初的大忙时节,母亲避开村里众多的眼睛,惧怕被人捉去,硬拉去医院,送到那冰冷的手术台。特殊年代孕育的小生命,在充满恐惧的子宫里,小心翼翼地长大。
在娘家倍受宠爱的女子,二十岁就离开父母,来到语言不通的陌生村庄,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内向的人受到委屈,得不到丈夫的安慰。即使回娘家,不能毫无顾忌地倾诉,不愿让老人担心。就这样,生活在夹缝中的女子,因遭邻居的欺凌,话越来越少,几近被村民嘲讽为“哑巴”。贫困,饥饿,忍气吞声,扭曲了一个本来很健康的灵魂。
母亲的一生,大半辈子处于自闭的环境中,被嘲笑,受欺负,没人理解,缺乏关怀,忍辱负重,含垢饮恨,在屈辱中扶养一个个幼小的生命。
记忆以来的第一次生日,是母亲从粯子粥里捞出一枚带有麦屑的鸡蛋,浸在冷水里凉一凉,然后在围裙上抹干,偷偷地塞到我的手中。母亲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一个人吃了吧!”
此时,屏幕模糊了,眼睛模糊了。摘下眼镜,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学习记录生活,用文字留下记忆,用记忆缓解思念。
窗外,枝头上,鸟声时而啁啾,时而婉转,如泉水叮咚;你呼我应,如对唱山歌。远处的布谷鸟,声声呼唤,呼唤什么呢?是提醒农民,地里的麦苗快成熟了吗?还是心底在呼唤,离乡多年的亲人,您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