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2020.7.30 梦

第一人称

一切角色没有原型

我记得她。也许只有我记得她了也说不定。

然而她的名字我也忘了。明明前几个月还想起来过。那次之后我的记性也在慢慢变差,以前的记忆也模糊了许多,也许我也要随她去了吧。

我只记得在我印象中她的结局——她得了精神分裂症,消失了。至于她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在以前的学校贴吧里发过帖子询问过,没有人回复。

让我来讲述吧,我与她在那个夏末的故事。

那时还是学生,是处于只要学习的时期。兴趣爱好不能够拥有,也不能有除了学习以外喜爱的东西。

她是我的学姐。

她喜欢唱歌,喜欢文学。

我曾经向她提出过,“她就像被禁锢在笼中的鸟儿”这样的看法。她没有否定,而是沉思了一会拂袖而去。

我觉得我说得没错。但她第二天整整一天没有和我说话。第三天的中午她将一本笔记本放在我的桌上,立在桌边凝视着我。

我在她的凝视下翻开笔记本,是她的诗。

她的诗能够给我压抑、晦涩的感觉,无论是什么场合。

现在想起来,能够和她成为朋友也是很奇妙的事啊。

那首诗的名字是,笼中鸟。

我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我看完之后整个人什么也意识不到了。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走了,也带走了那本笔记。

后来我们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日复一日过着单一枯燥的生活。

直到她提出要让我看她的日记。

我也有记日记的习惯,自己不会把日记给任何人看。我当然不愿意侵犯她的隐私,但她的眼中充满绝望与恳求。

“拜托了,如果你不看的话,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了。”她当时这样说道。

她的身形是那样单薄无助,我不自觉牵起她的手,她便带我走了。

“要活到高三啊,高三的教室有风扇有空调呢。”她在路上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我很烦躁,希望她尽快说到重点上。

她带着我穿过学校的紫藤萝长廊,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街上。是陌生的街。虽然我们关系算是非常好的了,但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对方的家。这样说奇怪吗?

这样考虑下来,我又觉得我们的朋友关系没有非常正常了。

她带着我到一家家具店。她以前有稍微提到她的爷爷经营着一家家具店。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她的其他家人在她小时候就在一场大火中去世,据说那场火是她的妈妈放的。她的爷爷连夜从乡下赶到我们所在的城市,在这里将她抚养长大。

她挪开了一个黑色的柜子,取出藏在下面的日记本。她刚将日记本递给我,我就见一个阴沉的老人从旁边的巷子里飘过来。我被老人狰狞的面貌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倒了那柜子。老人很瘦,皮包骨头,走路拄着拐杖速度却很快。

我连忙扶起柜子,回头时老人的拐杖已经落到了她背上。我拦住那老人,他朝我诡异一笑,提起我的衣领将我甩在那柜子上。倒霉的柜子弄疼了我,也再次翻到在地上。

她无所谓似的站着,任老人的拐杖一下一下落在她身上。

我很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我想杀了那老头。我抄起扫地工靠在树上的扫帚,给那老不死的狠狠来了一下。她的瞳孔放大,扶起那老头,将他安置在竹椅上。老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打不成才,不打不成才……”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她撩开衣服查看身上的红紫的痕迹,“他是我爷爷。”

我沉默着拾起地上的日记本,再次扶起黑木柜。

她顺走了店里红色的喷漆,拉起我的手,返回学校。

走到校门口时,她忽然弯下身,蹲在地上哭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只能站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日记本。没过一会,她站起身,笑着用喷漆喷上自己的校服。红白相间,我那时觉得她很美。

那样快要消亡的存在,很美。

“他不许我唱歌。”她用喷漆在学校的墙上喷字,“也不许我写作业以外的任何东西。”

校园里除了我们空无一人。天阴沉沉的,不时有风吹过,学校的榕树沙沙作响。

“可我只剩他一个家人了。”

我抬起头,看她在墙上写下的大字“想死”。

“中国青少年的自杀率是全世界最高的。”我空洞地说道,“你不想成为数据吧。”

她不答,轻快的步伐迈过,在墙上喷下一行红色。

“翻开看吧。”她回过头,“求你了。”

我转过身,翻开日记的第一页。

她的日记不光是日记。在前半本记录的都是美好的事物,并且会附上自己的插画。

2019年5月7日开始,画面渐渐转为灰色。

我猛然想起那时候我和她还不熟,而她是被校园欺凌的对象。我那时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有着“我好一切都好”这样的想法,更何况我和她并不在同一个年段,即使听说了也没有向她伸出援手。

学习的压力,家人同学的暴力。

能活到现在真是了不起。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你把我埋在…这里。”她指指地面,我知道她指的是这个校园。

“我会把你埋在花园里。”我合上日记。

“我不喜欢花园。我更喜欢在草原上生活。在草原上我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嗯,也许烧了更好。一把火下去,什么都没了。”她认真地思索着,“我的骨灰也许能够作为某种植物的养料。”

“你不会死。”我将日记交还她。

“算了。埋掉这本日记就好。和我以前的诗一起。”她挑眉,“我会感受到的。”

“会好起来的。再坚持几年。我会努力,我能带你离开这里。”我不在意因为性别可能被曲解的话,我们的关系早就超越性别了。

“离开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她苦笑,“根在这啊。”

“工作?结婚?生孩子?老去?哪样都不想啊。”她抬脚碾死地上爬过的虫子,将日记本丢回我的怀里,“这一切都在现在结束就好。”

她走了,留下我和呆滞的喷漆罐。

再次见到她是周一的升旗仪式。她站在旗台上被全校通告批评。

她的裙摆在风中飘动,我心中暗暗感到不妙。

旗台的两侧是两个很大的鱼池。

我才迈出第一步,她就转身跳了进去。

通告批评只得告终,她浑身湿透地被教导主任捞起,送往了医院。

我去看她了。

她平静地坐在床上输液,看到我抱着一束花甚至还笑了笑。

医生说她有一定程度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我并不惊讶。

我的家庭还算幸福,也没有受到欺凌,更没有那么大的学习压力。所以我或许无法感同身受。

但我如果是她,我或许已经……

“那只夜莺最后怎么样了?”她问我。

“被国王摘掉了锁链。得到了一定的自由。”我答道。

“真羡慕啊…”她别过头,又一笑,“我也快要自由了。”

别走。再等等我。

没能说出口。

有人敲门,我应声去开。

是她们班的女生。因为染着头发和指甲,还有一身烟味,第一印象很差。

“你怎么在这里?”为首的那位叼着烟有些疑惑。

“不就是她的小男友嘛。”她身后的黄毛说道。

“还找了个男朋友撑腰啊?”

“真不要脸。”

我是万万没想到校园欺凌能够延续到医院来的。

而且不想我们的关系在她们口中被玷污。

我带了把刀的。本来想着她执意要死的话,在她面前割个腕什么的。她会因为我们的关系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吗?

不,为什么是我要割腕呢。比起伤害自己,我更想要伤害他人才对。她的爷爷,她的同学。

精神恍惚时我已经揪住了烟味女的衣领,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害怕使我有了一瞬间的懦弱。

我将水果刀插入她的腿部,而不是腹部或心脏。

我小时候偶然看过杀猪。

我觉得猪嚎叫的声音和她发出的声音也差不多吧。

后面的几位已经逃走了。我回过头,她在看我。

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她开口,“还不够。”

“我想把她的心脏挖出来。”

我那时觉得她懂我。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我进了少管所。在那里屈辱地过了一天,有人把我弄出来了。

我母亲带我去看了精神科。

我很正常。

她才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

她的日记我每一字每一句都认真看过了。

她受到了怎样的欺凌,我都知道。

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啊?

我再次来到她的病房时,她已经不在了。

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了。

我找不到她爷爷开家具店的那条街。

无论怎样都找不到。

记忆已经模糊了。

我想见她。

后来听她们班的人说,她不见了,她的爷爷也死了。

那天晚上我给他烧冥币。我说让我再见见你孙女吧死老头。当天晚上我梦到了她。

她坐在一片草原上,身旁围着一群云朵般的小羊。旁边还有一个位置,我想那是留给我的。

我走过去,她朝我笑了。

“你过得好吗?”我问她。

“你觉得呢?”她抚摸着身边的小羊。

我很想问她你还活着吗,但觉得不大合适,没有问出口。

我们静坐了许久,任微风吹拂,像从前那样。

“我该走了。”她抱起小羊羔,起身,“我们还会再见的。”

“希望如此。”我苦笑。

梦醒了,一切都消散了。

我的思绪也回到现在的世界来。

我总觉得那段时间的回忆是灰色的,而且那灰色还在慢慢淡去。

我梦醒后琢磨了三天,将梦里所见的情景用画笔记录了下来。这才想起来我是美术特长生。

过了一个学期,换了一个地理老师。某个偶然的机遇,她看见了我的画。

“同学,你也去过内蒙吗?”她打开手机,在相册里翻找着,将一张照片展示给我。

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在那里吗?她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更喜欢在草原上生活。”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我再回过头来,老师也不见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

我起身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左右张望。我甚至跑到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才想起我们的学校已经没有了。大门口还贴着封条。

那刚刚我的所见又是什么呢?

我无所谓了。从满是蛛网的抽屉里取出书包,从一处低矮的墙翻了出去。

可以说,在那之前的记忆都是不正常的。怎样看都漏洞百出。

可那就是我的记忆了。

我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过上了社畜的生活。

很累,但能忘掉一些不痛快的事情。

我并不很依赖智能产品,因为除了上司没有人会联系我。我还使用着老人机,通讯录里储存着家人、上司和她的电话。

我也不进行社交。不进行娱乐活动。

与世隔绝。除了工作就是吃喝拉撒睡。

也不知道赚来的钱要作什么用。

有了一定的存款后,我告别家人辞去工作踏上了旅途。我二十七岁了。

我可以去找她了。

我会找到她的。

还会将日记交还与她。

如果我到时候还记得的话。

但以上的故事,全都是假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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