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贾宝玉曾与众女儿抽取花签,以花喻人。读之有趣,遂萌生此念,将所遇之人化为笔下花草,造起这繁华花园,携诸君共同游玩。
玫瑰小姐
玫瑰,人如其名,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
她不是白玫瑰、粉玫瑰或是黄玫瑰。温柔浅淡向来与她无缘。她是有着最浓烈色彩的红玫瑰,让你见一眼便难以忘却。
玫瑰是我的高中同学。
第一次见到玫瑰是在九月。南方的夏天,暑期尚未退却,我和爸妈提着大包小包,第一次来到了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的宿舍楼前。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入住集体宿舍,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些小小的不安,“未来的舍友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盘踞了一整个假期。
踏上楼梯,一步步接近答案。楼道里飘散着好闻的香气,可又说不出是什么,我想,那大概是女生宿舍特有的香气。
站在宿舍门口,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好温柔的微笑去跟我的舍友打声招呼。但是,未等我敲门,门“刷”地一下就在我眼前开启。我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成熟的女生,栗色的卷发,红色的发带在头上随意扎起,初看觉得有些凌乱但细细观察却发现这刻意为之的乱愈显精致。摇晃的耳环和鲜红的嘴唇有光彩流动,穿着高跟鞋的脚腕很纤细。
对比朴素的自己,我一时竟分辨不清这究竟是舍管老师还是我的亲舍友。愣了两秒钟,只见她的红唇微微扬起,开始噼里啪啦地自我介绍、向我的爸妈问好、向我介绍宿舍情况以及老师情况。她的嘴一张一合,速度极快,笑声极富感染力,丝毫没有让我插嘴的机会。说完之后,她便收起笑脸,继续挽起袖子整理书柜,干脆利落。
爸妈说,这个女生不简单。
和我们比起来,玫瑰简直就不像这所学校的学生,我们甚至疑惑玫瑰是如何考上来的。
高中的学业如此繁重,处在重点高中的我们学习压力自然更大。可玫瑰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成绩。
六点半起床,七点晨读。玫瑰从来没有和我们同一节拍。她往往睡到七点五十,慢悠悠地起来刷牙洗脸,迅速地画上一个精致的妆容,穿上昨天搭好的衣服,美美地走进教室。你说校服?早已被玫瑰压箱底,她说美丽是自己的天性,她没有办法看到自己不美丽。
玫瑰确实是爱美的,你可以看到她雷打不动地每天中午仔仔细细地涂抹瘦腿霜按摩她的小腿。你也可以在课间看到她拿着小镜子补补妆,再给手臂涂上防晒。你还可以看到每天晚上她倒挂在墙壁上瘦腿,手上涂上了护手霜,脸上紧紧地贴着面膜。她的嘴唇永远那么柔软,不出现一点死皮,她的指甲永远都那么光洁,指甲油随着心情发生有趣的改变。她的发色永远那么美丽,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去补染,不让新发损坏她的美丽。她有着两大箱子的衣服和一抽屉的化妆品啊,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化妆品甚至蔓延到了其他舍友的桌子上。
玫瑰的爱美甚至还渗透到了她对男朋友的选择。漂亮如她,在校园里走动少不了口哨声,出去买个奶茶都会收到纸条,去KTV给朋友庆生都能偶遇爱情。当然,从高一到高三,玫瑰的男友,连和她最亲近的我们这几个舍友,都很难算清。
玫瑰说,她是当之无愧的爱美之人,她的历任男友都很好看,她抱着他们时,总喜欢数数他们的八块腹肌。玫瑰说这话时,眼里泛着花痴,让人觉得她就是个漂亮而爱美的纯软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玫瑰的妩媚向来只展现给不熟悉的或者她喜欢的人。对于其余人,玫瑰就只会端着她一副千年不变的冰山脸。如果不曾接近她,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可能会把你吓远。
玫瑰的美丽加上她张扬的性格,让她在校园里莫名其妙结下许多仇家。不过我想,这大抵也与女生的嫉妒,男生的不甘有些隐隐的联系吧。否则,成绩吊车尾、每天自得其乐的玫瑰,又怎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呢?
高二那年,年级里突然流传起关于玫瑰的负面消息。流言不断发酵,笼罩于玫瑰身上的光环突然消失不见,许多女生经过玫瑰身边时总会发出不怀好意的冷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玫瑰常常夜宿男生家中,怀孕了。
我知道玫瑰觉得宿舍不够舒适常常外宿朋友家,但不敢相信这一事实,也不敢向玫瑰求证。但出乎意料的事,玫瑰回到宿舍之后,先是劈头盖脸地怒斥了传播者,然后一切照常,该吃吃,该喝喝,视若无睹地继续她的校园生活,偶遇难以入耳的,才怒起反击呛得对方哑口无言。我觉察到,玫瑰是有刺的。
最终,流言在玫瑰的淡然之下逐渐消失了,玫瑰并不像那些事件的挑起者希望的那样萎靡不振,容颜憔悴,反倒愈加漂亮,让他们无可奈何。看呐,玫瑰的爱美,一般人也是难以企及。
风波平静不久,有一天,我看见玫瑰笑得特别灿烂地回宿舍,灿烂得甚至有点过了头。她告诉我,她找到了那个挑事者,对她表示由衷的“祝福”:“心胸狭窄如你,我祝你有一天也体验到我的感受。”她的眼神有些落寞,但我不解为什么。
第二天,我在走廊上,看到剪了短发,穿着校服平底鞋,没有上妆的玫瑰。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看见了我,什么也没说,笑了笑。
没有了妆扮的玫瑰,看着秀气,却不再娇艳,甚至有些普通。许多女生为此非常开心:“看哪,她也不过是普通人。”“看哪,她素颜挺丑的。”“看来她平时都只是打扮出来的。”
可是玫瑰什么也不说。她依然那样独来独往。我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后来,我搬出了宿舍,关于玫瑰的消息,都是从舍友那里获得。听说玫瑰开始早出晚归,听说玫瑰长了满脸痘痘,听说玫瑰嘴上起皮却也不管照旧背书。
玫瑰是个聪明人,我知道的。
高三的最后一年艺术节,英文舞台剧《白雪公主》在选拔演员,玫瑰去了。评委妹子看着她,笑了笑,对身旁的人悄声道:“就她?学习那么差,现在也不好看。”可玫瑰从来不卑不亢,她用一口漂亮的美式发音,征服了在场的评委们。我记得,玫瑰说过,她很喜欢美剧,特别喜欢《绯闻女孩》,但我不曾料想,从没上过英文口语训练班的玫瑰口语竟然这么棒。
最后,玫瑰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后。有人问她,这么漂亮为何不当公主。玫瑰笑了笑:“那样傻白甜的角色不适合我,我更喜欢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皇后。”
表演当天,玫瑰重新画上精致的妆容,遮掉了所有痘印,皮肤再次有了光彩。带上长长的假发,换上做工精良的舞裙。她踩着高跟鞋,自信而从容地出现在舞台前时,大家都为之惊艳。我知道,我们的玫瑰回来了。那个美丽而鲜活的生命,再次焕发出她的光彩。那一场舞台剧里,似乎她才是真正的主角,白雪公主和王子反倒成了毫不起眼的配角。
玫瑰再次成功制造了话题,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都在热烈地讨论这个漂亮的女王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们以为,玫瑰重拾了美貌,便会这样一直美下去。可第二日,我看见的依旧是那个穿着朴素,满脸痘痘的普通学生妹。
玫瑰,玫瑰,你总不按常理出牌啊。
高考之后,我惊喜地得知,原先吊车尾的、只能考上本二的玫瑰,竟然考上了沿海地区的本一大学。虽然不算很好,但比起之前的成绩,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刷朋友圈时,看到玫瑰发的信息。她说,那天见了那个挑事者,对方承认看不惯她的美貌,但同时也对她差到极点的成绩嗤之以鼻。她便从那一天起开始努力,只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现在,她也算是问心无愧了。照片里,夏日的玫瑰笑得很甜,依旧那么耀眼。
而四年后的今天,玫瑰正在参加雅思考试,听她说,她申请香港研究生。从她的眼里,还看得见曾经的执着气息。她说,她要成为更美更棒的自己。
爱美的玫瑰小姐,衷心祝福你。我仿佛可以看见不远的将来,优秀的你愈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