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春节将至时,我们白鹤乡年味已经很浓:满大街的红色灯笼,一溜烟的彩色流星灯柱,各式样造型的祝福彩灯动物,把不大的场镇装扮得格外喜庆吉祥。当然最多的还是回家过年的人,以及卖各种年货的商铺摊位。我穿过川流不息的人海,储备年货。其实今年不需要买太多东西,叶余不回家过年,叶添跟她爸一起过,洪表哥去了李珠珠家,大姐也没空过来,我也不想去大姐家过年。我象征性地采购着年货时,觉得四周欢乐的场镇把我隔离成孤身,那种难以完全名状的感觉让我好像游离时间之外,尘世之外,这种感觉延伸至我回到我自以为是的幸福满满的半山腰的家,家里熊熊和小黄两只狗狗,在我身后欢天喜地跑来跑去,它们并不懂我的心,只是默默跟前跟后。
我一直以为不需要那么矫情地要求子女和亲友陪伴,不需要像很多年迈的父母一样成天要求忙碌的子女常回家看看,并且用所谓的孝顺折磨他们因工作生活无奈背负的痛苦内疚。我百感交集,却还得一个人守着一天天逼近的原本属于团圆日子——大年二十九,想着以后的日子也许会经常这样,我突然觉得一个人的春节也该过得充实些。
我突发奇想地给乡里养老院送去50斤鱼,不料养老院长很提防地看着我:“你哪里的,为啥突然送鱼给我们,这鱼生病了?”
我欲哭无泪,只得找乡里的马副镇长帮我证明。不料马副镇长满腹狐疑的问:“今年鱼儿不好卖,剩得多吧!”
我再一次语言苍白,没想到就为送鱼,居然还得百般讨好解释,甚至保证这鱼绝对新鲜没问题才将鱼免费送出去。明明想给养老院 10多个孤寡老人送点鲜鱼,却弄得我好似图谋不轨,甚至被怀疑鱼没法销售。我突然想弱弱问一句:“活鱼放在塘里会一直长会卖成钱吧!还有我对一群还要政府救济的老人可以图谋到什么好处?”但我终究没说出口。
从养老院出来,我进了美容美发店,在等了一个小时后,服务生叫我去洗头,只见她粗略淋湿头发后,问:“你用十元,二十,三十的哪种洗发水?”我没上当,直接要求用不需加钱的普通洗发水,服务生就三下两下给我洗了,把我扔给理发师,理发师也是两下三下直接吹得半干,再随便挽上一个发髻后,被收银收走三十块,说是过年涨价一半。
我们总这样,明知被宰,也要去做某些事。比如春节坐车,吃饭等都是免不了要被收高价的。比如机场的餐馆,都比别的地方贵。人就这样,尽管当时被宰心里不舒服,不一会儿就会觉得春节别人辛苦应该有双倍收入。在机场吃饭付高价习惯了,就渐渐少了怨恨甚至觉得理当如此,全然忘记肯德基到处价格一样。
我没空胡思乱想太多,因为每到春节,白天总会忙很多杂事,等菜备得差不多了,每个角落都收拾整齐干净了,所有不安全的隐患排除了,我才有会歇下来。这时已经到大年三十晚上,春晚开始了。我边包饺子边看春晚,尹舜就是在这时打电话过来的,这时候接的电话,除了问候就是祝福新年好,其他也会拉拉杂杂说一大堆,却都零散得无法用语言概括大意,只是末尾,尹舜说:“原谅我无法陪你过春节,我家里还有老岳母有儿子。”听了他的话,我连再见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在见尹舜的儿子和老岳母时,我先见到了他小姨子媛虹。那是一个周末下午,我带了乡下土特产,尹舜从工地回来接我一起去他家时,媛虹正坐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包水饺。
一见尹舜身后陌生的我,媛虹马上脸色大变,质问说:“你是谁?尹哥怎么把你带家里来了?”
尹舜并不多说,只若无其事介绍我名字和来自哪里。媛虹却说:“你这几年没带人回来了,这次怎么回事?”
我听得莫名其妙,却只得到尹舜一句淡淡解释:“这是我小姨子媛虹。”
媛虹却得并不领情地又连声质问:“你咋不说,我姐去世后,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照顾你们父子。”
我诧异地盯着尹舜看时,却只见他脸略微红了,却什么也没说。见状,我转身就走。在我快走出大门时,尹舜才追过来丢给我一句话:“你先回去,我改天跟你解释。”
尹舜给我的是第二天电话解释。那是一个相当长的电话煲,电话里的尹舜满是无奈地说:“媛虹姐姐走后第三年,我开始跟中百商场的一分销经理交往,岳母和媛虹都不同意,儿子更是反对,我只得放弃。后来媛虹离婚,就经常来我家帮忙打扫收拾,我却只把她当妹妹,我也明确告诉她了,可她仍然我行我素。后来,又有人介绍对象给我,我试着交往时,怕媛虹捣乱,就换了我家钥匙,不料没多久,她又从我儿子那里拿了钥匙去新配了。我去找80岁的老岳母,岳母却说媛虹是她最小的孩子,要我好好照顾,还要我一定答应一个活不了多久的老人心愿。但我实在对媛虹没有男女之情,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也只是姐夫和小姨子的简单关系。只是这几年媛虹一直都帮忙照顾我儿子,隔三差五地帮忙收拾下家里。后来认识了你,我很喜欢你,是真想跟你一起过剩下的日子。我也把跟你交往的事跟媛虹还有岳母,孩子都说了。”
那时听了尹舜的话,我没有多想,只是想着他对我感情是认真的,他儿子从小跟他外婆和小姨很亲,暂时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的。至于尹舜岳母,我想天下母亲一个样,不让自己女儿委屈,所以当然护着媛虹,再说也80多岁的老人了,怎么去计较?于是我像风中那株狗尾巴草,选择同情和理解支持尹舜的难处,跟他也相处一如既往。
对于尹舜,大姐和已是洪表哥老婆的李珠珠却看法出奇一致。她们说:从旁观看,尹舜是孝顺岳母,心疼儿子,照顾小姨子;从实质上看,是尹舜既不想跟我分开,也习惯他小姨子的关心,这其实对我对他小姨子都不公平,是尹舜的错。她们甚至说:尹舜儿子那么大了,他也必须尊重和考虑父亲的选择;自己女儿去世多年,老岳母凭啥干涉女婿的再婚权利;至于媛虹,尹舜就该强硬拒绝她关心过度,避免误会。我知道大姐和李珠珠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尹舜老岳母年纪那么大,我怎么能鼓动尹舜违背老人自愿。至于尹舜儿子,我更不能因为自己而挑拨他们父子隔阂。至于媛虹,我相信既然那么多年尹舜都对她没感情,她总会放弃离开的。
元旦去东新省城时,我打电话给尹舜,听见电话那头似乎有媛虹的声音,尹舜在电话里匆匆说了句约我喝下午茶后,就挂断电话。我有些失落,心想下午得把话说明,要么我退出成全他们,要么尹舜从此跟虹红保持距离。下午三点,尹舜准时来到我们常去的缘分天空茶吧,我们依旧选择的是临窗卡座,以前的很多次,我和尹舜坐在茶吧,在咖啡氤氲中闻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听轻音乐如行云流水般缓缓而来,然后看着窗外陌生的人来人往,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那种平和、轻松、温暖的感觉让我总是沉湎。对面的尹舜我,温和的笑容依旧让我心动,磁性的声音也让我平添许多柔情。只是我们简单寒暄后,尹舜接到电话,那是他儿子随口问他在哪儿?尹舜回答在缘分天空。
大约20分钟,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搀扶着有些颤颤危危的老人来了,身后还有媛红。我即使很笨,还是明白那是尹舜的儿子、岳母跟媛虹一起来了。我看见尹舜有瞬间的诧异,随后亲热地过去扶着老人。尹舜依旧对他们简单地介绍着我,也简单介绍了他儿子尹鹏程和岳母。尹舜年迈的岳母耳聪眼清,颤危中不失精干,她一坐下就说:“听尹舜说起过你,也听媛虹说过。其实我今天过来,一来想看看你究竟什么样,让尹舜居然主动向我介绍你。二来是想告诉你,尹舜和我们一直生活在省城,很多生活习惯什么的跟农村是有区别的。三是想告诉你,媛虹跟他姐夫,虽然这些年没办结婚证,但是鹏程和家里,主要都是媛虹照顾打理着,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我看见媛虹听了这些话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没想到80多岁的老人了,说话既然如此条理清晰,清晰得让我感觉咄咄逼人。我涨红了脸,站起身想说什么时,却被尹舜按住肩,接着他说:“妈,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也知道您和媛虹照顾鹏程辛苦了,平时媛虹对我也很好。只是我们不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这些好不好,有事我们回家随便说,我做得不对你随便骂,行吗?”
我没不料到尹舜不让我开口,自己却在老人面前低如尘埃,一时怔怔地坐着,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做什么,直到尹舜带他们先走了,我才觉得眼泪悄悄滑落不停。我回去时,给尹舜发了短信:“分手吧!”
尹舜却回我说:“别理他们的话,我只喜欢你。”
尹舜还是经常会打电话给我,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却一次次犹豫起来,我觉得我即使再喜欢尹舜,也该离开了。毕竟,爱情,往往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可是李珠珠却觉得我傻,说是爱情哪能随便相让,并且为什么要为媛虹那种人让步,不就是借着亲妈撑腰,游说侄子示好,仗着尹舜不忍心撕破脸,才一次次变本加厉吗?
这个大年三十晚上,从挂断尹舜电话开始,我开始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也听见昙花开放时阵痛的呻吟。我知道,我不是计较媛红一而再抓住尹舜不放。而是计较我用最真的情,却看不到尹舜不顾一切地想对我好,只对我。我一直想等的,也就是那么一个人:这辈子看不得我委屈,只对我好,外界什么风雨都会为我遮挡,更不会在感情上留下一地鸡毛让我捂住流血的心去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