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东吉公主来到虎威郡的第六个年头,第四人口谷纪九十六年,也就是六一王子失踪那年,这一年整个观山国都被雨雪笼罩着。太阳依然悬挂在王国的穹顶,昼出夜伏,不知什么时候太阳下面出现了一片薄薄的云,开始彷佛垫了一层油纸,后来太阳彷佛是一只打在煎锅上的鸡蛋黄,那云是鸡蛋清,煮着煮着就慢慢地变得厚重,把太阳整个封存起来。雨雪急不可耐地从云层中华降下,整个王国温度骤降,奇怪的是虎威郡上空的云层日渐稀薄,好像在煎蛋的时候不小心被锅铲戳了个大窟窿,久违的阳光竭尽全力地从中间照射下来,把对整个王国的热情都倾洒在虎威郡这片土地上,那一年东部罂粟山的花开的格外美艳。
观山国的人民如向日葵般纷至沓来,包括国王。虎威郡的郡守叶亢连忙召集郡内的乡绅,商讨接待国王的安保方案以及人员大量流入后的安置问题,最后决定国王下榻在公主府,由东吉公主全程陪同,并且挑选了数百名郡内最为健硕的男丁组成零时安保卫队(为了确保王国的中央集权,除了镜衣卫和皇家卫队,各郡都没有武装力量)。至于人员安置问题,乡绅们捐出了数万匹塔拉峡谷的野牛皮,在虎威广场支起了上千顶帐篷。
国王显然对这两个方案很满意,再加上对东吉公主的歉疚和溺爱,于是在第一天的晚宴上就宣布将虎威郡近四年的配给额度提高了二成。配给关系着人口,人口增长意味着虎威郡在即将到来的人口峰纪能掌握更多的政治经济资源,虎威人民必然会为这位杰出的郡守在广场上塑起一座供万人膜拜的塑像。叶亢本是一个稳重老成的郡守,但那天晚宴上破天荒地醉了,当他醒来时,阳光已经洒遍了虎威广场的每个角落。
上千顶野牛皮帐篷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为了防范火灾,每顶帐篷都刷上了雅鲁峡谷桐树叶提取的汁液,幽幽的叶香与清冽的晨风交融在一起挤干了广场上的喧闹与拥挤,每一个人都为此心旷神怡起来,观山国没有海,但此刻却人们感觉像在无垠的大海中无拘无束地游弋着。画师们已经在广场东边纷纷占好位置支起了画架,正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雇主挑选最佳的背景。观山国人即便通晓摄影技术,他们还是会选择画师,因为广场上一年到头人山人海,一个镜头下去就把个人写真拍成了集体照,但画师会凭着丰富的想象和精湛的画艺妥帖地把你独一无二地置于画中,而且观山国的画师有着惊人的记忆力,雇主可以在期间不断地换装、换背景甚至摆出各种姿势,他们会选取最满意的片段画下来。但作画毕竟需要更多的时间,于是财力稍微雄厚的人会聘请多名画师同时作画,比如东吉公主。
这天公主来的有些晚,她身着一件象牙白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的席地宫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与蔷薇色飘逸长发上的那枚淡粉色牡丹遥相呼应着,美好的五官被完美的脸部线条一直引到了尖尖的下颚。一双美眸漆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向上挑,笑起来的时候宛如黑夜般魅惑,但神色间却流露出明显的疲惫。昨日晚宴结束后,她与父亲从孩提时代的趣事一直谈到虎威郡的风土人情,她发现父亲对她在这里的生活了解甚多,定然是暗中派人保护,不禁心生感动,对于幼时远走他乡的疾苦也释然了许多。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和六一王子偷偷溜进弩马房玩耍,不小心解开了栓马的缰绳,几匹受到惊吓的弩马发了疯似的在皇宫里乱窜,像导弹一样冲毁了多处建筑,撞翻了运送配给物资的车辆,最后大批镜衣卫在克山仓附近用大地郡最坚韧的渔网才把弩马制服。事后国王震怒,下令减去六一王子和东吉公主五成的配给,并把她俩关进密室反省三个月。由于密室建在克山仓的穹顶,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白天像是蒸笼晚上犹如冰窖,五成的配给又让这两个小家伙饥饿难忍,就像两只被关入薛定谔之箱的小猫,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母亲带来了大量的“罂粟砖”和“冰泉”,两个小家伙高兴坏了,结果吃饱喝足后又扑倒母亲怀里嚎啕大哭,抱怨父亲的冷酷无情,等年级稍长才知道,克山仓是皇宫的禁地,没有父亲准许,母亲也是进不来的……
“公主……公主!”
东吉公主缓过神来,回身一看,叶亢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后,仍有些醉意朦胧,像只熟透了的大虾。
“公主…这么早……国王…没来吗?”叶亢的舌头有些打结。
“国王有些疲惫,在府里休息。”东吉公主和颜悦色地答道,她与叶亢相识了十年,印象不错,所以虽然今日有些失礼,却并不放在心上。
“噢……,”叶亢也觉得失礼,定了定神才开口:“公主,有位画师求见!”
“噢……?”东吉公主皱了皱眉:“虎威郡还有我没见过的画师?”
叶亢后退一步揖手回道:“您见过!”
“是吗?”
“就是之前常买您画的那个人!”
“是他?”东吉公主忽然转过身来,满脸诧异。
“正是!”
东吉公主拥有观山国最梦幻的画师团队,再加上她公主的身份,前来求画的人络绎不绝。公主原本不愿出售,但画作堆满了一个又一个仓库,无奈之下公主决定每隔三个月把部分画作拿出来拍卖,拍卖采取“减价拍卖”的方式,作品设定一个最高价,再由高到低依次递减直到第一个竞买人应价。每次拍卖都是观山国的一次盛会,但一直以来都风平浪静,直到近一年多出现了一位神秘买家,每次竞价他都第一时间出价,收罗了公主的大幅作品。
东吉公主在广场最大的一顶野牛皮帐篷下接见了这位神秘人物,他包裹在一件厚重的暗影斗篷之下,那如深渊的衣毡下似乎透着无尽的哀怨与虚无。
“美丽的公主,你的光彩灼伤了我的眼睛,容许我不能直视您!”斗篷里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
“亲爱的臣民,不知你为何到此?”
“美丽的公主,我已经收集了9999幅您的画作,您的一颦一笑每日伴随着我,如今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我给您作的画!”
“噢?……”
暗影斗篷伸出了枯槁的双手,献上了一幅卷轴。
公主命镜衣卫展开了卷轴,那是一幅不知用什么材质调制成的画作,全图用墨淡雅,山和水的布置疏密得当,墨色浓淡干湿并用,极富于变化。
“我亲爱的臣民,你的画作太惊艳了,我该付出多少价钱!”
“最美的画作献给最美的人!”暗影斗篷说毕像一阵烟一样退了出去。
东吉公主命镜衣卫多方打听暗影斗篷的下落,但依旧杳无音讯。
那副画被公主悬挂在了府邸的客厅,国王看了也异常欢喜。但美好的事物背后往往潜藏着未知的黑暗,到了第三天晚上,国王和公主都陷入了噩梦。他们都梦到了鲜血淋淋的六一王子,被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镜衣卫连夜载来了皇家医官和六大臣,三个多小时以后,诊断的结果让六大臣吃了一惊,国王和东吉公主都中了罂粟之毒,那副神秘的画作正是用罂粟汁液作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