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唐田
每次我孤身走在那个上坡路上,便有些忐忑,长长的黄泥巴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在走。这条路是从一座山中间劈开的,显得陡峻而恢弘。也不知当时的我有没有过着急,隐蔽在树林里的学校隐约传来读书声,这是我对中学时光最深的印记。那个有些张皇失措的女孩,带着一些紧张溜进学校,然后走到三楼教室坐下来,开始一天的读书生活。
1991年的一个清晨,父亲送我去中学报到,我骑着自行车,穿着一条绵绸裙子,兴高采烈的。可是,走到上国道的时候,一辆大卡车开过来,我直接骑车冲到了田里,裙子上弄了泥巴,还好不是冲到大马路上。我只能打道回府,换了衣裤,然后乖乖地坐在父亲的单车后面,去学校报到。我开始了三年的初中学习生活。
对那时的学习似乎印记不深,初一教我们的是周波澜老师,她刚大学毕业,我们是她第一届学生,只记得周老师上课时经常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被一班调皮的学生惹生气了?还是生性比较柔和腼腆?平平淡淡的初一,我也不记得有没什么未来,梦想,明天,一切都湮没在长长短短的日子里。只记得我那时很喜欢朝着教学楼对面的老师宿舍看,有一些年轻老师经常站在阳台上吃面条,这让我觉得很美好。可能在一个乡村女孩的眼里,天天可以吃面条,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懵懵懂懂到了初二,换了班主任,换了任课老师,班主任徐忠泽老师,他写的字规规矩矩。那时我爱看小说,他也不太管,有一次搜书,我把书藏在雨衣里,他笑着看着我,我躲过去了。唐田中学当时似乎在长沙县有了一些名气,班上转来了新同学,从城里来的,皮肤白净,笑意盈盈,衬着班上土旮旯里长大的娃似乎更土了,男同学也老实乖巧多了,大伙的目光经常瞥向她们。
不过,在我而言,初二成为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也从初一的不打眼,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学习世界,成绩也一下蹿到前面去了。这一切,是因为遇到了一位老师,他在我狭小的视角里描绘了一个灿烂多姿的殿堂,我抬足,便轻轻迈进去,看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他,便是我当时的地理老师杨希权老师。
杨老师当时在学校里算得上王牌了,他是清华大学毕业的,走过中国很多地方,还去过很多国家,后来下放到农村,也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到了唐田中学教书。我进入了初二的地理学习,杨老师个子高大,如一堵墙一样站在我面前,声音洪亮,他上课,隔壁班估计也能旁听一二。我总觉得他的目光带笑,初一茫然无知的我,成绩也是处于中游,可到了初二我的学习状态突然亮了一般,地理科目尤为突出。有一次母亲去开家长会,她回来心情特别好,对我一个劲地说:“你们地理老师,只问彭湘的家长来开家长会没有?”这句话印在我的心里有二十多年了。那个黄昏,在木门前,斑驳陆离的阳光打在木门上,母亲的话如风拂过水面,又如梵音注入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心里,给她莫大的自信和快乐。后来,我地理在初二中考中打满分,地理历史中考成绩也获得了年级第一。
初三,又是新面孔,分班了,老师也换了,也搬到新的教学楼。三层的楼房,掩映在大樟树里面,学校历史不久,可树木葱茏,颇有些深意。可也见当时政府对唐田中学的重视,这些参天大树,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地底的根已经不知钻入地下多远了,遒劲有力,枝丫苍翠,盘桓在教学楼周围。
初三,我觉得任课老师都变了。在印记中,只有老师们轮番上阵讲课,考试的事,很少有自由的空间了。初三的英语老师黄小林,我特别熟稔,经常搬着作业送到她的小宿舍,她的宿舍房子矮矮的,不在远远的一座山边还是田边,现在不大记得。早自习一下课,我便去送作业,班上同学不多,作业本不重,我有时慢悠悠地走,走过小操场,又下坡,拐进老师宿舍。我把作业本轻轻地放在黄老师的窗台上,现在想来可以用木心的诗来记忆那种感受:“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作业本放在窗台上,黄老师看完了,把作业放在那里,不用说话,我们都在默契中。有时,门开着,我便进去跟黄老师说话,她总是鼓励我努力学习,说我考学校没问题。在一个农村小孩的心里,外面的世界是一片陌生,老师春风化雨般的微笑,那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倾注,多年后在路上偶遇黄老师,她亲切如昔日,那个傍晚时分,我们站在路边聊了很久。
初三班主任常孟霞老师,总是和气地笑,记得毕业的时候,我们一班几个同学还去她家帮忙农活,收稻谷,没有了学习的压力,我们在田里奔跑,追逐着,也不知干了多少活没有。
化学老师童克强,有一次我们要参加县里的化学竞赛,去他房里问题目,他家里放着好听的钢琴曲。我一下愣神了,那音乐声氤氲在我眼前,干净的家具似乎也镀上一层宁静美好的光芒,也许这是我对教师工作的一种美好期待。
我对物理老师冯学武印象深,他爱穿西装,确实帅气,写的字又是龙飞凤舞,让人看了愣神。那时候物理小考多,我很快做完后,他便站在我旁边给我看试卷,做错的地方,他用指甲划了一道痕迹。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小小的痕迹,在白色的试卷上特别醒目,我物理成绩也一直很好,也许是因为冯老师的关注。可惜,教完我们这一届后,冯老师就离开了教育岗位,现在到了天心区南托街道主政一方。
政治老师王铁钢,数学老师万建云老师,都是对我们宽容有加的老师。还有一位很重要的老师——生物老师何敏,可是年盛的他已身在天国,只能遥寄祝福。1993年,异地的他刚分到唐田中学,他教生物,给我们背了很多生物口诀:“左胃右肝,左脾右盲,上肝胃(岗位),下肾肠,脾同胃相连”,我至今记得。何老师那憨憨的笑,是那么耀眼。
三年时光,或长或短在我们心中留下痕迹,我们遇到的老师,遇到的同学,遇到的故事总能缀连在一起,成为深深浅浅的记忆。有人说过,世界上有两种亲人,一种是天然的血缘关系,另一种是难以抗拒的缘分,我想在中学时代的自由和快乐,也源于与唐田老师和同学之间不可摘取的亲缘。
乡村的路上,有清澈的田地,也有广阔的山林,更有我们一群对未来茫然无知的少年在奔跑!在飘着栀子花香的六月,我以年级女生第一的成绩走完初中学习之路,顺利进入师范学习。唐田中学三年时光,我在一个不知所措的年纪渐渐成长,快乐、新奇、自信又自卑、梦想一直包裹着我,时至今日,我似乎很难再寻觅到那种感觉了。
走在那个山坡上,两旁树木葱茏,远处是绚烂的稻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个少年怀揣着刚刚苏醒的梦,在乡村四野中奔跑行走,直至走向更远的地方。
又及:谨以此文感谢唐田中学!我的母校!感谢唐田中学在那个年代辛勤耕耘的乡村老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