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同伴和一位被自己尊称为阿雅(苗语:姐姐)的女士的早先约定,去到了古丈的大山里的一个苗寨,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筲箕田村边龙寨。遵照风景在途中的一般说法,真在进山的半途上,遇到了最美的景色。等到下了车,坐在了左青龙、右白虎的地坪上,屋子前。
同伴和阿雅在张罗着包包子,这是他们两个早先的安排。有两位同车进山的美女在厨房里帮忙,我则坐在炉膛前,一面时不时地往里面递进几块木头,一面与这两位美女聊天。有一个说是能喝一斤白酒,当时听了将信将疑,跟她开了玩笑:那你要是喝的话,我和你一起喝。
等到开席了,大家围坐在地坪上的圆桌边上。阿雅扮演了主人的角色,对面是她的一位很能喝酒的男同学。她张罗着给这个那个敬酒,那同学讲了一则典故,说是有一次他进个苗寨景区,一上来人家说是要喝叁牛角。他不含糊,一面骂:老子也是苗子,一面把那叁牛角喝完。
然后记不得话头是什么了,他说到了:做个汉子。就记得他说了这么多话了,或者说,自己就因为他说了这么几句,觉到了喜欢。坐他右手边上的夫人,长得是大美人一个,连带在厨房里帮厨的两位,好一番美酒佳人的景象。至于这位阿雅,则更像一位挽起衣袖的巾帼英雄。
同伴忙活了一下午的包子,早早地离开了席位,自己则在热闹的氛围中,陷得越来越深。要到第二天早上,自己爬起来,独自去到地坪上,才知道那一顿酒,自己喝断了片。在一瓶水咕噜噜喝下去后,一股白酒的味道从胃里冒出来。人有点发懵,右边的门牙好像是有些发紧。
是没有脱衣服就睡下的,裤腿里有软软的东西,是拉在身上的大便。依稀记得,晚上或者半夜,有出门在地里拉屎的情节,这时才发现,地坪上有一个地方,有一些手纸,但没有屎。赶紧去到卫生间,把身上洗干净。然后,搬把椅子坐在地坪上,有时看看四周,有时看看屏幕。
借着在屏幕上回别人的话的功夫,发一番感慨:一个惨痛的教训,整体感悟是:死了一次,现还活着。慢慢地,地坪上人多了起来,老先生(阿雅的父亲)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那条大狗站在他的前面,他用手抚摸着它的脖子,这才明白,自己昨天扔包子给它吃的这狗是他家的。
同伴出来的时候,说了一句:昨天你受难了。老太太(阿雅的母亲)出来站在了自己眼前,说是昨天看到我吐了,她也觉得不舒服。又说:不要喝太多。又说:以前她那口子,也喝很多,有一次吐得到处都是,(还躺在地上?),她也不去帮他,等他醒了明白了,以后就不再喝。
不过烟他还照抽。我先前问过老先生,每天抽多少?大致是一包多点,一包半吧。有寨子里走出来的人,坐在了老先生边上,他们两个聊着天,也不知是苗话、乡话还是本地话,自己面朝着他们,看着他们的嘴巴动着,能够听懂的字词不到十一,连蒙带猜地倒像是听懂了几句。
老太太站在眼前的时候,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腿软,走不动?自己站起来,给她示意了一下,说是没有腿软,能够走动的。她说她昨天晚上没吃饭,今天早上要多吃两碗。我先前听到了阿雅说是早上下面吃的,在想象中自己到时能够喝下一大碗的煮面清汤,其他的则无关紧要。
等到老先生去把笼子里的鸡放出来,自己见到一只又一只的鸭子,随着鸡群从笼口钻出,其中一只鸭子竟然是用飞的方式,一口气飞出了接近十米,以高出地面不到半米的高度。昨天就见到了的,这会更分明地见到,对它额外地予以关注。有一窝小鸡孵出来了,在一个架子上。
有另一窝小鸡也孵出来了,在另一个架子上。老太太先前建议去山里四处走一走,人会舒服一些,自己当时没有响应。这会站起来,迈开了步子,走起来。先是进寨子里面,然后转出了寨子,沿着公路一直往上。整个寨子就在眼下,整个寨子被山包遮挡,直到一个垭口才往回走。
人们坐在饭桌边上要吃饭了,看着那些对于他们而言是丰盛的菜肴,自己毫无胃口。从碗柜里找了一个最大号的碗,盛了一些饭,倒了大碗热水,再找一块昨天被一位美女洗干净去了皮的姜,独自坐在另外一张桌子边上享用。阿雅问要不要给留个影,摇摇头。如是三大碗落肚。
后来问老太太,她吃了几碗饭,说是两碗,不是如自己所猜的三碗。吃完饭准备离开了,那大狗睡在地坪上,头靠在自己的那双凉拖边上。大概是取凉拖的时候,惊到了它,它一下子张开了大嘴,朝着自己的右前臂咬来,没有咬到。阿雅说它大概是瞎了,在早先扔肉给它吃时。
阿雅的村官弟弟这时见到,一面走上前来问有没咬到,一面告知这大狗负责看家护院,别人不能动它的东西的。老先生默不着声地把它牵开,拴了起来。我自己倒是既没有被它那要咬的动作吓到,还推测它在张开嘴再闭上嘴的那一会,已然认出了我来,它主动选择了避开咬到。
这个推测很可能会被别人看着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个推测对于自己而言则有好几分的真。山里的交通是由阿雅的村官弟弟和他的车担当的,从山里走一圈绕回来的时候,从他的车门边过,见到三行字:昨天已经过去;所有的伤心和烦恼已离去;你要相信明天的天空会更蔚蓝。
停下一会,此时读来,觉得这正好在劝自己对这一场醉酒释怀。真的要离开了,走去老先生和老太太身边,牵牵他们两个人的手,弯下腰来,说声抱歉:为自己昨天的醉酒,给他们增添的麻烦。他们笑着,说没有什么的。关于这场醉酒,阿雅说了两句:其一是醉就醉了,没什么的。
其另一是你这是醉在苗寨,让客人喝醉了,表示把客人招呼好啦。她那么说出时,自己真的没有反应,既没有觉得她说的好,也没有觉得她说的不好。需要借着时间的消逝,需要借着思绪的沉淀。这才慢慢地品味出一点什么来,那就是:她和自己在某些面向上,是属于同类的人。
后来,见到了她发过来的照片:自己坐在圆桌边上,侧趴在小椅子上,椅子把夹在右手腋窝,脑袋枕在椅子把上。后来:发现自己的右手前臂和小腿上表皮擦伤的痕迹;感觉到自己的右门牙有些微的松动、下嘴唇被咬破了,这些让自己猜测到有那么一下,从那椅子上摔了下去。
这又让自己联想起先前认识的一个苗人,以前喜欢喝酒,好几次是在醉酒之后才联系我。他关于醉酒的一个亲历是:有次和几个朋友一起,喝多了一些,他独自一个坐在了路边,然后他的头勾下来,栽倒在了地上。那一次栽倒,伤到了他的什么神经,影响到了一只眼睛的视力。
在进山的路途上,我说是要做一个旁观者,要从旁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苗语的。在刚开席的时候,坐在了右手边的那位,唱了一首苗歌,让自己觉到很是有趣。要等到自己酒醒过来,才被告知,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才是真正会唱,是真正懂得苗医,坐右手边上这位只是忽悠。
两位一起进山的美女中的一位,她父亲是懂得苗医的,我跟着她进她父母的屋子的那会,她母亲坐在客厅里,父亲大概是去别人家聊天去了。后来,跟着她去阿雅家的田里捡田螺,那块田满是浮萍,我们走到近前就只能返回。进山之时说的做旁观者的,因为酒的缘故没有做到。
酒醒之后,懵懂之中,寻思着自己如何会如此这般的一个合理解释。也许,在之前先就有所预兆,也许在之中一直有所提示,也许在之后会有所显明。这样的一段经历,先前是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亲历之后则混杂着酸甜苦辣。醉了就醉了,从这样的亲历中应该能够学到些什么。
我记得初发现那颗门牙有些松动的时候,自己联想到的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我记得初发现自己的身上包裹着自己的粪便的时候,自己联想到的是:人到了老的那一天,终归要将屎和尿,囫囵吞枣地拉在自己的身上的。同伴说他们先前有担心过我,是不是还能回过神来的。
等到酒醒过后很久之后,等到自己想了又想之后,才觉到一种惶恐,这惶恐不在于自己的门牙脱落,不在于自己的肉体被粪便包裹;这惶恐在于自己的灵魂之中充溢着粪便,这惶恐在于自己在这喝断片的过程之中,有意无意之中所伤害的这个或者那个。如是这醉酒引发我忏悔。
以前,总怕在喝断片的过程之中,说了不利于自己的话,做了不利于自己的事。这次,跌了跟头之后,开始学会害怕:喝断片的过程之中,说了伤害到别人的话,做了伤害到别人的事。醉了就醉了,阿雅这句话就像用山里的泉水酿造的米酒,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喝,却不会上头。
白酒不是喜欢喝的,白水才是喜欢喝的,在那个醉酒的过程之中,自己大概是为酒神所迷惑,大概是为苗家的传说中的蛊所迷惑,一步一步地陷深?阿雅的弟弟讲了个他所亲历的被放蛊的故事,在自己看来,那类似于武打小说中蒙汗药之类的东东,外加用药者的特殊人格特征。
他还讲了另外一个故事,是十年前,一个周末,他接他母亲和那时才六岁大的儿子一起回家,到了家门,母亲说要去地里扯扯草,他预感到一种不祥,但又没能说出去口:妈,你就别去了。没几分钟之后,他妈妈回来,一只手佝偻着,是刚才被毒蛇咬了。幸好是,他反应够快。
迅即地把他母亲送去了医院,打了血清。他载着我们在弯曲的山道上奔向城里,他说那一次,他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把他母亲送进了医院。他说起,因为当时有个人在这事上帮了他的忙,也算是对他母亲有救命之恩,那人虽然欠了他一大笔债,他也始终没好意思提示对方。
他的这个故事,对我有双重的作用,一方面是他对于母亲的这个做为,让我在心中为他竖大拇哥。另一方面是自己的这次醉酒,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大山失去敬畏,对于大山里的蛇变得没那么害怕:如果那位美女说她要领自己去抓蛇,我很大可能会跃跃欲试,真的就跟着去了。
遇到过好些位,都可以看着是抓蛇的高手;遇到过好些位,都可以看着是喝酒的高手,他们的能耐绝不会引自己去尝试着做到跟他们一样。反倒是,一次又一次,当一个本来在自己眼里显现的只是一个不应该会喝酒的美女,只要是她头一次举起酒杯来,我总忍不住会跟着举杯。
在早上要离开小溪,前往古丈的时候,在见识了先前的竹梢边上的弯月明亮地显现着之后,走在石板路上,见到了右手边显现的一座高耸的大山,在它的腰际像是矮的山和间隔在其间的云雾,在朝暮时刻,在雾气之中,那座大山显现的是那么的陌生,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座大山显现的是如此突兀,就像是一尊大佛,在凝视着自己。面对着它,能够分明地感受它作用于自己的一种威严的力量,举起镜头,它却显得毫无生气。那是一次神奇的体验,那尊大佛的显像本来应该是给了自己什么启示的。看着它,一步一步走向前,既觉到轻快又觉到凝重。
魂落小溪,是一位曾经在小溪待了几年的人的签名。在见到它的显现的时候,自己那会联想到了这四个词。在行驶在酉水上的行船过程中,自己盯着外面的山水,脑袋里盘算着的是这些天待在这里的遭遇,脑袋里琢磨着的是如何将这些遭遇用一篇又一篇的文字,将它们表述出来。
对于将要去到的苗寨,自己没有任何的预期,在去到苗寨的过程之中,自己的脚步大大地快过自己的灵魂,或许成了这次醉酒的源头?同样,自己只是在离开了苗寨之后,才对在那里遇到的那一个又一个的人和物,一点多一点地生发出一种内心的喜欢和欣赏,就像牛羊要反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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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0年0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