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S先生的讲桌上放着一张语文试卷,学生们刚考过的。
“这题目错了很多同学啊……”S先生很快地皱了一下眉,随即又舒展开了,带着肯定的语气说:“对于这道题,非得明确这句中每个虚词的意义、用法,和其所作的成分才行,否则是没可能做对的。”
选对这道题的人自是少数,S先生想起了他的课代表,这道题她做对了。便叫她:
“来给大家说说这题里边的虚词吧。”
S先生喊她回答问题,她完全没准备,脑袋猛地一惊,抬起头来。她懒懒地,像拖地似的把椅子向后移。“吱拉,吱拉……”一阵绵长的摩擦声。她这才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A选项……‘之’是用作宾语前提……B选项,应该也是……C选项,我也说不出这详细叫做什么,总之是与前两项不同。D……”
“好吧,你先请坐。”
S先生见她艰难地分析着,再说下去也只是为了应付他的发问,便提前将她打断了。
“虽然做对了,但却不是真的‘明确’了。”S先生有些失望,“我所说的‘明确’,是要真的懂了,不能似是而非的。”
“老师,其实我每次做这类题目,都是靠着语感,若让我说为什么选这一项,我也说不好,就是读来很顺罢。”
S先生听了,心里竟跟着起急了,道:
“语感?语感是靠不住的!那前提是有大量的阅读做铺垫,才能形成所谓‘语感’的,我想以在座同学的阅读量,没有哪个能达标的。”
他愈说声调愈高:
“做学问贵在踏实,切忌急功近利。投机取巧,最多只能尝得一时的甜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S先生只顾了自己慷慨激昂,而没见那课代表已在下面羞红了脸。
“总之,基础是务必要筑牢的……”S先生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古汉语虽也是汉语,但若说方法,也同学外语异曲同工。”
“语法之于句子,如同骨血之于肉身,文言词的词性是很复杂的,若不懂语法,怎么能知道词的准确含义呢?”
“相反,若懂得语法,就是不知道词的意思,也能大致理出句子的逻辑来。”
“……”
S先生穿一身灰布衬衫,留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头发。他的发型不甚规矩,却难以形容;像是有型,又像是没型。墨绿色的黑板作了S先生的背景,底下的学生望着他,就像望着一幅白描的无色粉笔画。
后排的学生窃窃私语起来,抱怨S先生啰嗦。当中自然有不爱学习者暗喜:“他每次一讲闲话,就要讲到下课,这倒轻松了许多!”
果真要下课了。然而这次,S先生在下课铃响前就停住不再说了。原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分文理科的通知书一会儿会下发给各位,大家一定结合自身情况,谨慎填报!如有问题,可到办公室找我询问。”
打铃了。S先生便下课,到食堂吃午饭去了。
S先生今年方才二十七岁,是师范大学毕业的研究生,硕士阶段攻读语文教育,毕业后即被分配到了这所学校——二十一中高中部,当教师。学校为了培养新人,S先生来校工作的第一年,就让他到高一年级当班主任了,同时兼着班级的语文教学工作。
眼下,一学年就要过去了,班里的学生面临文理分科。
学校给各个班主任下发通知,让他们高度重视,理由是这要涉及班里的人员调整。
S先生对此十分轻蔑。所谓人员调整,便是指每个班的人数要减少几个——从现在的平行班里调走那些有意学文科的,单组建一个文科班。至于分完科以后会有什么改变,在S先生看来,只能说是分出了一个新的文科班,而理科班的格局并没有变。这是因为,如今的班级虽还是没分过科的“平行班”,实则早已不平行了。关于教学,年级那边从一开始就默认地按理科班的标准来办了。
S先生虽然不满于这样的做法,然而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从学校角度讲,升学率是评判教学质量的头等指标,而理科学生占了全校的八成,自然是只要保住了理科,就保住了升学率,故此,学校的“重理轻文”也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再有,就算老师有心,而学生无意。班里教文科的老师,几乎从不留作业,因为老师们都清楚,即便留了作业,第二天也交不上去几本;假使全都交齐了,也不过是其中几个听话学生的作业的“复制品”。因此,那些教文科的老师们,除当中那些极有原则又无畏的,便统统自觉地讲自己的学科视为“下等”,当做“正课”之余的“附属”。S先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然而他时常想不通一点:若依照此逻辑,假使有学生在文科的课上写“数理化”的作业,那应当算是“课余”时间的加班吧,这种发奋学习的作风是不是还需嘉奖?
话说回来,这平行班里理科氛围的形成,主要是靠了隔壁的“文科实验班”。
早在上个学期,学校就将学生们的文理成绩分别排名,已经有意愿学文的,便按排名先后,将其中的一半组成一个“实验班”,对这些尖子生实行提前半年的分科,重点培养。此举固然也是为了提高升学率。因为文科招生人数少,所以必须选出些精英来学文才有保障。而剩下一半志愿学文的(在二十一中这样的学校,最多也不过二十几人),学校当然没权力用硬手段干涉学生的选择,但可以使些软办法:让他们在理科氛围浓厚的“平行班”里再沉浸半年,时间久了自会有人动摇;仍坚持学文的,看到隔壁的“实验班”,也多少会从心理上暗示自己技不如人,于是,这举措或倒逼他们再认真地考虑一番,或激发出他们努力学习的决心,以此来提高削减文科生的数量,或提高一些他们的质量。
S先生无意识地咀嚼着饭食,不觉已思索了很多。他呆看着餐盘里那些早已吃厌了的饭菜,心里默念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由饭菜,进而想到课上所说的那些话来,也颇有“鸡肋”的意味。
“上次分完科到现在已经半年了,谁还会有什么问题呢?”他想着。
S先生吃过饭,悠悠然往办公室走,打算中午小憩一会儿。然而进到办公室,却发现有个学生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看样子他早在这里等着了。
那是他班上的学生。平日里在班中很少说话,上课也只是一般地听着,没怎么见过他发言;下课时打闹追跑的人里不见他,静坐看书的人里也不见;没听过哪个老师很赞扬过他,倒也没听过谁批评过他不好。他不大想得出,这样一位默默无闻的同学,忽然等自己来做什么呢?
“老师,我找您,是想谈一谈文理分科的事……”
“噢,原来是为了这事,”S先生从疑惑醒悟过来,若不是他开口,简直差点忘了问他。“看我这记性,刚吃饭时还在想呢……怎么,是有什么疑问吗?”
约略踟蹰片刻,学生说:“老师,我不知道该学文还是学理,想请您来帮忙拿主意。”
“还真有仍然犹豫的学生啊。”S先生暗想,“好吧,那么,上次分班的时候,填的什么志愿?”
“上次,填的理。”
“为什么上次能做出决断?”S先生问。
“也不能算决断吧……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成绩一定去不了文科实验班,所以无论选文选理,结果都是仍然留在原班,索性就选理了。”
S先生一时语塞,想了想,继续问道:“要是能去文科实验班,就学文了吗?”
“也不一定吧。只是觉得,学文的话,实验班相较好一点。况且,我的理科也能应付得来。”
“既然文理都学得来,那最好要看兴趣了。”
“我之所以难抉择,就在于我对文理都感些兴趣。”
S先生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但也似乎隐隐地带着点同情。他很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小的时候,对历史很感兴趣,可能是由于经常听大人或电视里讲历史故事的缘故,耳濡目染,了解的就比别人多些,现在我因此也很爱上历史课。然而考试时,我却发现自己的成绩没跟其他人有什么分别。而有一次的物理考试,我考的很高,后来又在学校的一次物理实验比赛中拿了奖。于是我渐渐发现物理的有趣,便打算从此好好地学习一番。但越是往后学,越觉力不从心,我或许遭遇了瓶颈,而那瓶颈让我感觉永远也过不去。正郁闷不解时,我早先随手投的一篇稿子被《中学生》杂志采纳了,前不久才出版,还赚了一笔稿费。”
“嚯!”S先生有些欣喜了,“出过一篇稿子,算得上是成就了!”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我拷到您电脑上了。”
S先生于是打开桌面上一个名为“发表文章”的文档。打开以后只有一个文件,名为“在平凡中成就不平凡。”
S先生看到这个标题,心里刚燃气的一点热情瞬间减灭了许多。打开后,见其中内容约略如下:
“时光荏苒,岁月如波……你尝奋不顾身跳入人海,寻找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与难忘岁月,终究一无所得,留下的只有你稚嫩的面庞……”
“生活节奏不断加快,我们在飞逝的时光中蹉跎了年华,在随波逐流中迷失了自我,在纷繁世界里失去的本心……曾想改变世界,却在某天恍然发现,自己已被世界改变……”
S先生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旧题难出新意啊!”
“那么。老师还是想建议你学理。”S先生道。
“你不是不能学理,况且你对物理又感兴趣,若是将来反悔,还可以转回文科,或者大学读文科的专业,可要是现在学文,将来再想学理,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老师看你犹豫不决,也拿不准你究竟怎样打算,所以只好想得长远一些。等到将来,也该能自己想通了。”
那学生听完这番话,很郑重地道了谢,便回去午休了。
S先生了却了一桩事,无论如何,心里总是有些成就感。刚才的建议,确也是最好的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与学生谈话,然而却隐隐地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他竟从那学生的身上窥见了点自己的影子。他想起了许多从前上学时的事。
二
小学,大约四年级的时候,特别流行奥数。家长们都怕孩子不学就会落后,输在起跑线上。S先生自然也学了。然而S先生从小就对数学很迟钝,奥数就更不用说,几乎没听懂过一节。放学以后,他的父母总问他:“都懂了没有?”S先生既不说懂了,也不说没懂,而只是“嗯”一下。声音是很低的,很模糊。这里显然没有肯定的意思。
一次奥数课,讲集合。底下的学生似乎总是把交集、并集、补集的符号弄混,老师便想了一个办法。S先生至今记得那堂课上老师手舞足蹈的样子。老师把手臂局取来,弯成一个半圆环,跟学生们讲:“这是并集。”一会儿又蹲下,两手触底,说:“这是交集。”站好以后,说:“不长这两个样子的,就是余集,又叫补集。”最后,老师很得意地说:“这样形象地讲过以后,是不是很容易理解了?”同学们都好像特别开心似的,在那里呵呵地痴笑。S先生也装作笑的样子,然而他是笑老师的滑稽。
那年期末考试,区里统一出卷,最后一道附加题,总共十个填空,一个一分。出了成绩以后,老师问学生们,附加题各自得了多少分。然而S先生却很不解:期末的卷子是不下发的,附加题的分数也是不告知的,怎么回答呢?接下来的景象更令他不解:班里的同学纷纷上报了自己的附加题成绩。
“七分!……八分!”。声音此起彼伏。
别的学校说不定告诉了呢,S先生也拿不准;然而自己班究竟是不知道的。可是刚刚说分数的人里,S先生看到有一个和自己同班的同学说了“七分”啊!
问到S先生了。他也说:“七分。”
大家都汇报完了自己的成绩,那些成绩固然是听起来很可喜的,然而老师此时仿佛很冷静,并没被这可喜的成绩把情绪鼓动起来,她若有所思地反问大家:“嗯,就是说,大家觉得上我这个课,到底有没有用?”底下几个爱积极与老师呼应的学生抢先说到:“有用!有用!”此后大家都说“有用”。老师听了,说:“嗯。只要是让大家没白来,不辜负这周末的时间就好。”
这个奥数班S先生一直上到了六年级。那年,区里小升初统考的成绩出来了,S先生的数学仍考得很差。那年的数学考试也是有附加题的,只不过附加题得了多少分最后是不告诉的,所以S先生不得而知。
S先生的妈妈的看了这成绩,就无奈地叹气道:“上了这么久的课奥数班,也不知道上到哪儿去了。”后来她听同班的家长说,奥数班讲的至少都是初中以上的知识,效果只有到了以后才能渐渐显出来,现在是起不得急的。只可惜当时S先生的妈妈不知道有附加题这回事,不然也可以像老师在课上问学生似的问问儿子,究竟得了几分?觉得这课到底有没有用?
根据S先生的成绩,能填的志愿是很有限的。因为他实在考的很差。其中主要是数学差。S先生因此进了区里一所末流的中学,大家都说这学校很差。学校的好坏最早是谁界定的,没人说得清楚,大约总没有一所学校会发布声明,称:“我们是一所很差的学校”。只是S先生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大约那些人是校长的亲戚也未可知。S先生那时还小,他只是知道自己成绩太差了,所以没能上重点中学,这是很自然的事。但他不知道考学是怎样一件严重的事情。
一次S先生坐公交去上学,碰巧遇到一个街坊,那街坊旁边还有另一个没见过的人。街坊问S先生:“在哪里上学?”S先生就回答说在xx中学,街坊听了,很急促地眼睛微微长大了,而后又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像他对那学校很了解似的。说罢,两人走开,去前面找座位了。S先生正呆坐着,却又听到那街坊的话音。
“他姥姥说那孩子学习不错,怎么进了那样的学校呢?”
“是啊,那学校风气差得很,净是不听话的学生。”
他们这些话听起来并没什么恶意,反而是带着惋惜的语气,替S先生感到不值。S先生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已位列坏学生之流。他很沮丧。但好在S先生并未因此而认同了他们的观点,他想证明给人们看,他还是好的,他与学校里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S先生小时候的一个记忆的片段就悠悠地浮现出来。
那时,他家一个走得较近的亲戚要往外地出差,于是让那亲戚的孩子临时在自家住上几天。那孩子当时正在学吹长号,每日总要练习一会儿,于是就把乐器一起带来了。然而因为这孩子的到来,S先生因此受了许多天的冷落。一个平房里,整院的人都在夸奖那孩子,说:“人这么小,就会吹比他还高还大的长号”,说他是很了不起的。在院里人的劝诱下,那孩子表演了一首曲子,演完后,大家七嘴八舌地夸他,S先生的父母也夸他,院中围着看的人或多或少总要发表些意见。唯独S先生站在他父母旁边,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谁说关于他的什么话。并且奇怪的是,自从那日以后,院中的人们对那孩子的夸奖愈发地多起来了,且夸奖的内容不只限于吹奏长号,譬如有人说:“这孩子真让人省心,大人不在,不哭也不闹。”还有人说:“这孩子的举止都很安静,一看就是有教养的。”
S先生这才知道了学乐器的好处,暗下决心要学一样乐器了。他倒不是因为突然热爱上了音乐,只是据说有一种叫做“技能崇拜”的东西,大意是说,一个要是拥有了别人没有的技能,大家就会很高看他。
S先生就去学了小提琴。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高雅的乐器。为什么不学钢琴呢?一是学钢琴太贵了,二是,S先生听说中国会弹钢琴的人比整个维也纳的人口还多。弹的人多了,弹得好的自然也多了,S先生觉得这大概不能很好地显出自己的优势。不过S先生那时是不知道维也纳有多少人的,甚至他不知道维也纳在哪儿。
S先生起初学琴竟然很成功。也许是因为S先生在那一些学生里算年龄最大者的缘故(学琴的多是琴童,很小就开始学了,S先生那时已上中学了。),思想要更加的成熟些,S先生学琴的进度是他们中最快的。
老师总怕是自己教得太快了,就问他:“快不快,还能跟上吗?”
S先生很自信地答:“能的,能的!”
老师又说:“右手的姿势,还是应该多加注意,现在不改,以后养成习惯就更难了。现在学的曲子难度不高,等将来学得深了,是会影响右手的速度的。”
关于老师提及的右手的姿势,S先生不是不想改。标准的姿势是,右手大拇指要略弯曲一点,然而S先生总不自觉地挺直。他一改回弯曲,就觉得自己仿佛不会拉琴了似的,这样挺直来拉琴是正常的,倒是弯曲着是很别扭的,怎么还说将来要影响速度呢!于是S先生没有太重视。S先生想要的是赶快拉出一首好曲子,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S先生记得他的老师曾说,小提琴最常用的是一把位和三把位。S先生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并且每当他遇到那些不常用的把位的音符,因为生疏而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便想到:“这音是不常用的。”这样一想,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又有些时候,S先生遇到那些可以用一三把位演奏而没有用,偏要用那些“不常用”的把位演奏的音,S先生就很不屑:“这就是作曲家在炫技!”于是S先生就照常用一三把位来演奏。他觉得这种变通很巧妙。
S先生凭着这种巧妙的变通,一年的时间他就通过了三级的考试。每有亲戚来家里拜访,S先生的父母总是要谈到孩子学琴的事,亲戚无不对S先生加以赞扬。后来,S先生又在学校的一次联欢会上拉了一个小曲子。演奏完毕,他听见了下面的一片掌声。S先生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终于能用自己的演奏来博取他人的肯定了!
S先生成功了,然而他却渐渐觉出拉琴的无聊。不管拉什么样的曲子,总还是那几个把位,简单的拉得腻了,难一点的又肯定是拉不了的,所以也从来不去尝试。他这才知道,单学那些“常用”的把位是不够的,常不常用,是和自身的技术有关的;而那些作曲家也并非都是在炫技,原因是不同的把位演奏出的音色是有去别的。另外,都在一个把位演奏,也确实太无聊了些。S先生从此决定要好好练琴了,让自己的技术更高超、更精进一些。然而S先生似乎遇到了很大的瓶颈。他虽然每天刻苦的练习,但技术总是得不到提高。他极疑惑地向老师请教,老师指出,是他右手姿势的错误导致的。S先生很想去改正,但他知道,这是很不容易的,或许要费上很长的时间。然而他没有时间了。S先生上初三了。
S先生的母亲说,中考,高考,这是人一生的两个转折点,是马虎不得的,尤其是不能像小升初时那样马虎了。此时只当一心准备考试,一切与考试无关的都要停掉。S先生的小提琴课自然是不能上了。S先生想改掉的坏习惯,也要等考完试再去改了。当然,在S先生眼中,中考确实是最重要的事,而且每当他想起那次公交车上的遭遇,就更加坚定了要考个好学校的决心。
S先生凭着这决心和努力,果然考上了区里的一所重点中学。S先生翻了身了。他现在可以在任何的地方,任何的人的面前,尽可以放心的说出自己的学校来,而不会再遭人的议论。他感到自己和身边的人一样了,他和他们拥有了平等的地位。他现在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好学生了。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凭着自己的技能,在好学生里脱颖而出。
有一次,班主任想在班里召开一次班会,原因是,经历了一次月考之后,他发现大家近来学习的热情没有原来高涨了,希望借开班会的契机,让同学们重拾信心,继续努力。他希望每个同学都能写一段激励自己的话,从中他去选一篇最好的,在班会上分享出来,让全班同学都受益。
S先生从小就对作文很在行,他的作文经常被当做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所以S先生就对文学感了一点兴趣,也因此多读了一点课外书,积累了一些好的词句。S先生马上发挥了他的才能。别的同学写的都是一段话,而唯独他写了一首小诗。在诗里面,他还引用了一句作家几米的名言:
“我站在冰封的深海,找寻希望的出口,却在午夜惊醒十分,蓦然瞥见绝美的月光。”
老师最终选定了S先生的这首小诗,并对这句话给予了高度的赞扬,说他有作家的风采。S先生见老师这样夸他,他有些脸红了。他很想告诉老师,这首诗里唯独这句话不是他写的。然而他终于没有说出口。事后他想,要是他没写这句话,老师还会不会表扬他呢?
后来那次班会上,不仅他的诗被当着大家念了出来,他还表演了一出情景剧。情景剧的内容都是取自班里真实发生的故事,但S先生在其中加了很多滑稽的内容,还把自己丑化了许多。同学们见了他可笑的扮相,都捧腹大笑。S先生觉得这剧演得很成功,他很是满意。
似乎就连班主任都被感染到了。班会结束以后,他找到S先生,对他说:“剧演得很有意思,想不到你不仅能作诗,还有写戏剧的天赋!回头你把这剧的剧本发到我的邮箱吧,留下做个纪念!”
S先生当即慌了。
“剧本……这剧……这剧没有剧本……”班主任的脸上现出了一点诧异的神色。没有剧本,难道是即兴演出的吗?S先生此时真想快一点离开,然而他需得说明这剧是怎样演的。“因为都是大家日常发生的事,所以随手就能演了,就没写剧本……”“是这样啊……”老师一边整理他的桌面,一边草草地答应着。
S先生后来偶然听到电视里讲戏剧,讲到一种“幕表制”,原来就是早期那种没有剧本的戏剧。S先生很兴奋,他想到自己曾经演过的情景剧,立刻在心念道:“对的!我的剧是幕表制的!”他想若是班主任再问道,他就要这样回答。
S先生考上重点高中的兴奋持续了一年,似乎是把学琴这件恼人的事抛掉了。高二的某一天,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好好练琴的打算,但他已经很久没上过琴课。他对母亲说:“我想过几天去复了小提琴课。”
他以为母亲听完会很高兴,然而她却带着些愠色似地说到:“现在复课?再过些日子就要准备高考了,这时候你又想要练琴了。”
“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了。”
母亲的脸上却露出一点落寞来。“你说,你从小到大学了多少的东西,报过多少课外班,哪一个坚持下来了,都是学了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母亲的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碎了S先生长久的一个梦幻。原来在他人的眼里,自己竟是个半吊子!自己仍是被人所瞧不起的!
他从此就决定,一定改了这“半瓶水”的毛病,将来要彻彻底底地、从头到尾地专做一门学问,并且这学问要是能让人看得起的。
于是S先生的志愿报了金融学。
这绝不是因为S先生有志于在金融领域有什么成就,也不是因为他对金融学感兴趣——甚至他是不喜欢金融学的。S先生高中时读的是文科,这是S先生自己做的决定,而且他是很坚定的。他甚至在小学时就就立下了将来要读文科的志向。这全因为S先生的理科太差,从小学到高中的理科一类课上,S先生永远是被视为差生的。久而他便对理科产生了抵触,以至于渐渐变成了嫌恶。金融学是和数学有着密切关系的,然而数学就是所谓理科的代表。S先生自然知道自己不会很擅长这个学科的。然而越是自己不擅长的事,若见别人做得好,就愈发地羡慕。S先生对理科总是有种莫名的向往,虽然自己是学文的,然而对于文科,却总有种鄙薄。大约很多文科学生都有这样一种自卑的情节。
这情节也应该是受了外界的教育才生出来的。
S先生的母亲总是说:“还是学一点实用的为好,文科那些东西,太空。”
以S先生的秉性,定是不会选文科了。
当然,S先生学金融最要紧的原因,在于据说商科是很好就业的,将来总不至于为吃不上饭而发愁,而且若做得好,来钱还很快。
S先生又问:“那学文科就找不到工作了吗?”
人答道:“工作总还是会有,毕竟留点体力,还是可以去搬砖的。”文科生学不了理工科的专业,以后要想挣钱,大概商科是唯一的出路。S先生到了大学里,渐渐发觉同班的同学没有几个是真正对金融感兴趣才读的,倒都是因为这一点。
然而不到两年的时间,S先生自己这坚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了。这次倒不是由于急功近利、投机取巧而重染了“半瓶水”的故病,确是他深知了努力的徒劳。S先生自学金融学以来,虽是很能在外人面前抬起头了,但于他自己却很熬煎。平时上课,他总跟不上班级的步伐,至于他每次上课神经总是很紧张。做模拟实验时,他为了不让自己出错,总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个数值,然而最后的结果从来都是不正确的。他庆幸还好实验都是假的,否则不知自己要怎样的血本无归。然而他一想到将来终究是要实践的,又想到和自己竞争的都是眼下这一些同学,就感到未来的渺茫。
S先生的室友K却很不解S先生的悲观。K的成绩在班里很糟糕,然而S先生却能在班里排得上名次。这也是奇怪的一点。若单说上课时的表现,S先生与K先生无异,但一旦到了考试,S先生的成绩总是不坏。S先生对此解释道:“但从考试成绩看是难以看出真才实学的,只要是你摸清了考试的门道,照葫芦画瓢,最后总也不会太差。”S先生说着,不觉面露伤心状。“我从小到大,真是没有做成过一件事。”k安慰道:“人比人,气死人,你这样说,我倒是要羞了。对了,你小提琴还是拉得很好的,这在我看来就是成就了。”S先生听他这话,不由得苦笑。S先生当着K拉过一次小提琴,因为K对乐器是不通的,所以在他面前拉琴的好坏他是看不出来的。
就在那天晚上,很意外地有人加了S先生的微信好友,验证消息写的是“校合唱团团长”。S先生正诧异,那人边发消息来,说到:“校团最近演出,需要一名小提琴手,听K介绍说你拉得很好,特邀请你明天中午来团试音。”S先生一看这消息,脸上一阵烧,他又在心里咒骂K:“真多事!”S先生对这试音是一定要拒绝的,然而他的虚荣心此刻却作了祟。他竟答应去了。
第二天中午,S先生到校团赴约。然而进去竟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拿乐器箱的男生。“糟了!”S先生此时真想逃走!然而来不及了。“你们各自准备一下吧,我在旁边听。”团长道。只见那男生打开琴箱,架起一把棕亮的大提琴来。
“还好是大提琴。”S先生暗自庆幸。
那男生一句话也没说,就开始演奏起巴赫的《前奏曲》。曲终,先是很安静,而后在一旁的团长连连鼓掌赞叹。
“你这琴,应该学到了很高的水平了吧?”团长问。
“考过了十级。”男生的话依旧不多。
“好吧,该小提琴了。”S先生也学着那男生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就开始演奏,所演奏的是考五级时背诵过的一首曲子。曲终,也是安静了片刻。
“结束了?……嗯,不错的。你考过了几级呢?”
S先生一时语塞,他本以为他和那个男生没有可比之处了,不想竟被问到考级。
“我……我没有考过级……”S先生扯了谎。
“不要紧,这不很重要。”团长道,“两位先回吧,到时候有需要就会通知你们。”
这分明是一场选拔。S先生知道自己输了。早知如此,打死也不能来的!这一切都怪K太多事了!K这个人做什么都做不通,既不会考试,又没有半点才艺,更是连投机取巧都不会的!我才不去和他计较!S先生丢了面子,不停地在心里咒骂着K。
S先生从校团出来,脑海中的种种事情,关于自己,关于学校,关于K的种种的琐事,左一件,右一件地,无端地涌现出来。其实K这人也并不能说是一事无成,他与自己是不同的。自己有许多事要做,许多事想做,然而最终都无力做成;然而K,他如此整天游手好闲地惯了,什么事也不愿去做,也从没见他做过什么。K上大学以后做过的唯一的事——一件闲事,就是恋爱。K谈起恋爱很有一套,不知他用了怎样的手段,身边总是围着各样的许多的女生。K平日里与S先生谈及的话题,生活也好,学业也好;高兴的,不高兴的,总是与身边的女生有关。K是一个十足的情场高手。自然,K是有很多过女友的,且是常换的。S先生对于他很羡慕,因为自己在恋爱方面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甚至谈话时连女孩子的脸都羞得不敢直视。K嫌他太不争气,总说:“你简直是个木瓜!”然而不会并等同是不想,毕竟是青春的年纪,怎会没有青春的情思?S先生是很想恋爱的!
S先生思索着,恍惚间已走过寝室,到后面的那条林荫道上去了。初夏的季节,高而茂密的树遮盖了广阔的苍穹,然而还有许多纤细的日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斜射下来,道上的树影在柔弱的夏风中蒙络摇曳。杨树花的香郁气味,使人的身子都觉得瘫软下来。在这暖热而芳馥的空气里,人就和道旁的花草似地,都仿佛罩上了一层轻雾,昏昏然欲睡了。
空气忽然热烈了许多。
S先生的精神,刚到了昏睡的边界,却忽然被什么唤醒了似的。一股异质的香气混在这夏风里,偷偷地溜入了他的鼻息。他寻到那香气的源头了,就在他视线的前方。风一袭来,白裙子上的花都绽开了。一道亮棕色的瀑,经她的额角,流过立挺的肩,转了一个弯,从她背上轻逸地顺泻下来。S先生就这样随着她走了。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然而他仍是做贼一样的,不时偷望那双肉白的裸腿。他平日里对于女生是很胆怯的,现在这境况,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然而不知是种什么力量,竟令他鼓起了勇气。他一定要去瞧一瞧她的真面目!
S先生加快了脚步,走到她的正后,正要超过她,那女子倏然地侧目,瞥了他一眼。刹那间,一道白的,红的影在热空气里闪过。片刻,风带起了一阵香。只差一点,S先生就来不及躲闪他自己的眼光了!他迅速的把头低下了,只装作路过而向别处乱看。他的耳根已然红了,脸上感到一阵烫。前面是个拐角,他不管了,只要快点离开!
“是你自己打扮成这样的,便不要怪我看你!”S先生心里念着。然而她瑰艳的唇,和她的面影——白雪一样的冷的面影,与这夏日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却久久地印在他的脑袋里。
以后,那个女生的影子就总时常不经意地从S先生的思想里跳出来扰乱他。每当这时,他就感到自己的失败。“倘或是K,他一定已经和她联系上了吧。或许那时就上去要联系方式了,他断然不会像我这样一个人痴想的。”
星期五的晚上,S先生要坐地铁回家去。
地下俨然与地上一样,自成一个热闹的世界。背着公文包的白领、几个一伙厮混的学生、拎着水泥桶的民工、住了拐杖的老人、或安静或吵闹的小儿,社会上各色分工,混作一团。S先生肩上的书包很沉,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他已经出了些微汗,继而心情也燥热起来。
S先生到了下站台的楼梯口。他低着头注意着自己的步子,默默地向下走,忽然他的视线仿佛撞上了一块白色的障碍物,定睛一看,竟是两条雪白的赤裸着的腿。他下意识的抬起眼来,就望到了这白色障碍物的本尊——印花的白裙子和亮棕色的秀发,正一扭一扭的下行。这正是那日午后在学校林荫道上遇见的那女子。此时她并未察觉后面有人跟随,然而S先生的行迹,确是像磁石遇见磁铁似的,不自觉得受着女子的引导。
到了站台,女子站进了一支队伍里,S先生特意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站进了她所在的队伍的末尾,一个距她很远却仍能清看见她的一个位置。
忽而能看见黑暗的隧道中有一星细微的亮点闪动,直至那亮点渐渐扩大了,便听见列车翁翁的轰鸣声。车头驶过,拖起一道银灰色的长长的影。S先生从列车的玻璃上望见了女子的白嫩的面庞和一点模糊的红的唇色。
车门开了,女子先上去了。队伍太长,车厢里又拥挤,轮到S先生的时候早已没了位置。那女子上车以后就倚在了门口的竖把手旁,低着头无所视。S先生像丢了魂似的,仍往车厢里挤。关门的提示音响了,他吓了一跳,立即向后退了一步。女子听见声音不自觉也向外看了看。待他抬起头的一刹那,视线恰好与女子相交了!他即刻感到心里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车身微颤,向前开动的一瞬,S先生向那女子飞了一个媚眼!
S先生做了了不起的事!他感到天旋地转,瞬间,整个世界一片空白。他的心里有一团开水在咕咕地涌着沸花!
列车开走了,后面又新排了许多人,S先生从队尾变作队首。他的心情渐渐冷却下来,回想刚才,虽然这事情做得非凡,但总有些后怕。这行为该是算作流氓吧?算作犯罪吧?可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切实的举动,大约别人是不会怎样定性的,只是自己心里要受谴责。然而真正的流氓是不会谴责自己的,真正的流氓也并不会止步于一次的得手,而自己绝不敢有第二次了!想到这里,他突然要绝望了。自己连流氓都不配做!连一个彻底的流氓都不配做!自己终于做了个一事无成的人!
三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S先生已经不甚在意以前那些事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的事业——一名语文教师。原来,S先生经过地铁里的那次以后,痛定思痛,下了拼死的决心要做出一点像样的事情。自己以前写过诗,排过话剧,虽都是靠着投机取巧,但在这些方面总是比一般人强些,至少是兴趣上远胜过自己所学的金融学。于是他发奋学习了一年多的中文,终于跨专业考上了师范大学的中文系研究生。
如今,S先生不仅在二十一中教学,为了挣些外快,他还用周六日时间在培训机构补课。虽说这是学校所不允许的,但据他所知,学校确有不少老师在兼着外面的工作。
S先生这周日照常去培训机构给学生补课。然而当他到了地方,却发现今天氛围的异常。机构的负责老师,一个中年妇女,和他的学生——那个小胖子,三人在他的教室里好像等他很久了。
“老师,您跟他谈谈吧。”中年妇女对着机构的老师说。
“S先生,这位妈妈今天反映说,咱家孩子补课有些时日了,怎么成绩一点不见提高?尤其是作文,怎么都不会写。”那老师说。
“说的就是啊,要是再不见提高,我们就不从您这儿学了。”中年妇女很埋怨地说。
S先生见这情形也很是尴尬,一时不知怎样应对。窘迫了良久,说:
“很是对不住!……呜……是这样,这孩子确实底子薄一些,语文学习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每日积累方能精进。况且孩子并不是没有进步的……他的文言词已经比以前明白多了……我会尽全力帮助孩子,请您放心!”
“你们也不要只嘴上说得好听,马上就要月考了,要是成绩还不行,我们真不在这上了!”
又纠缠了许久,S先生方才和小胖子上课。
那小胖子个头不高,身材又丰腴,然而却是很活泼;他的眼光总是跃动着的,看得出是个聪明人。小胖子是在班里成绩算不错,尤其理科成绩,是数一数二的;单是语文,总很差。班主任说不可以“瘸腿”,只要一科差,就足以让他高考失足。
S先生一直按着自己的节奏给小胖子补课,小胖子毕竟聪明,凡是讲过的,大都可以接受得差不多。然而有两件事,总令他十分苦恼。一是,小胖子对语文学习顶没兴趣,因为他认为文学是没用的,不仅没用,而且有病——有话不能好好说吗?S先生起先还总试图劝驳,但不仅无用,还总被他回击到哑口无言,从此不再自讨没趣,只劝道:“助你高考成功,这就是用。”这事其实没太大影响,因为无论他愿不愿意,总要学;可这第二件就不行了。小胖子节节课向他寻求学习的捷径——他想要一个万能的公式,或者是什么答题的诀窍。他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他自己也不懂得。
今天这事以后,小胖子把S先生催得更紧了:
“您快教我几个提分的方法吧,不然我妈就要换掉您了。”
S先生只能干着急。
“作文我最不会写,您告诉我作文的诀窍吧。”
“作文要靠积累素材啊……”S先生心想。
作文……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那天的事。
他在电脑里打开了那个学生存下来的文件。
“时光荏苒,岁月如波……你尝奋不顾身跳入人海,寻找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与难忘岁月,终究一无所得,留下的只有你稚嫩的面庞……”
“生活节奏不断加快,我们在飞逝的时光中蹉跎了年华,在随波逐流中迷失了自我,在纷繁世界里失去的本心……曾想改变世界,却在某天恍然发现,自己已被世界改变……”
“把这段背下来吧,很多题目都可以套用,譬如写人生感悟的,哲理思考的;根据题目,灵活处理吧。”
小胖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容。
四
月考试卷下发的当天,小胖子就拿给了S先生。他还没有让家长知道这事,因为他这次照例考得很砸。
原来,月考写到作文时,他的脑袋里想的全是怎样套用S先生给他的那段话。他很迫切地想把那段话运用上,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用在哪里。他怕时间不够了,索性先写上这段话,再往下进行吧。写完以后,他的笔又僵住了。于是反复地将这段话读了又读,凭着感觉,终于凑出了一篇文章。S先生一读,驴唇不对马嘴。
S先生感到迷惘了。然而究竟是自己的无能。
他写了一封辞职信,准备明天交给机构的领导。
五
S先生辞职的事竟传到了学校里。校领导找他谈了话,一是批评他私自在外开班,违反了学校规定,然而看在他已经辞职,不好继续追究下去;二是,告诉他这事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学生之间已有议论,他们怀疑S先生的教学能力。
这事怎么会传到学校里去?S先生如何也想不通。
原来是他的课代表,那个被他当堂教训过的女生也在机构上课。她早知道S先生在外面补课的事,然而想不到他竟被迫辞职了。她只是觉得新奇,便把这些事向几个同学说了。谁想到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校领导的耳朵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