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双抢”记忆 (五)
田里的早稻收割完毕,运回稻场并全部脱粒后,“双抢”的重头戏之一--“抢收”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
剩下的就是对稻谷的后续整理(如清除杂质)和晾晒、入库等工作,没有季节和时间的紧迫要求,可以慢慢做。而接下来最急迫的任务就是“抢种”--“抢插”二季稻秧苗了。
相对于“抢收”,“抢种”对于时间的要求,则要高得多。小时候在老家,上级要求“不插八一秧”,也就是说二季稻必须在8月1日前插完。
而我们“抢收”时将全部早稻割完捆好运回、腾出田地来已是7月下旬了。所以,“抢种”的时间最多也就那么一个星期左右。
因此,凡是能够靠手感抹黑做的事情,全部安排在天色暗光的早晚进行。
记得那时候,耲秧(老家方言,意即扯秧苗)从来都是队里的男人们早晚工“打”出来的。
下午干活到擦黑收工时,队长一声“男的晚上打夜工耲秧”的号令发出,已劳累一天、全身疲惫不堪的男人们,迅速收工。
有的将下午耕田赶耖所用的犁和耖等劳动工具就着未“解套”的牛拉到堰塘边,洗干净送回生产队;
有的拔下刚刚“挑草头”的“钎担”,将“钎担”置于后腰,两只胳膊从后面往前别住防止掉下……
男人们一个个迅疾回家,顾不上吃晚饭,饿着肚子,拿上“秧马”(扯秧苗的“坐骑”,一种农具),立马奔向秧苗田。
“秧马”,我认为那是一种非常科学、非常精妙的农具,它高度凝集了历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放在水田里,不坐人自己也不会倾倒,看起来非常“养眼”,用起来非常舒服。既符合人们的审美要求,又具有较强的使用价值。
“秧马”的底部是一块两头上翘犹如船型的木板,木板的中部支撑有一个用木材制成高约20CM左右的立体四边形的架子,架子上端用竹篾编制成一个“考究”的“座位”。
“座位”下面的木板是放置“秧草”(晒干了的在老家当地一种称作“丝茅草”的植物,)的地方,木板的前两根支撑立杆上安装有一个上下可以调整的“机关”,用于压卡控制“秧草”,并且可以根据“秧草”放置的多少来调整“机关”,防止“秧草”在水中飘走。
使用“秧草”捆扎秧苗时,每次只要从中抽出一两根即可,十分方便。
“秧草”主要用来捆扎扯起来的秧苗,将秧苗捆扎成一把一把的,便于洗泥巴、“挑秧把”、“打秧把”、插秧等后续操作,
我个人认为,在我们老家,“耲秧”是所有“双抢”工种中相对较轻的一项工种,人是“坐下的干活”。
人坐在“秧马”上,上身前倾,重量置于放在前面的两腿上,两手拔扯秧苗。相对于耕田赶耖“挑草头”这些重活来,那要轻松多了,也舒服多了,无异于繁重疲惫中的一种“享受”了,真有点“万花丛中一点绿”的感觉。
一般来讲,老家“打夜工”耲秧,是一人一垅秧苗,一垅的面积和秧苗的数量大致相等,进度快慢你随意,谁先耲完谁先收工回家。
只见那些手快的“行家”,两只手虎口向上,手掌侧底部尽量向秧苗的根部延伸,两手分别握住秧苗根茎部位,急速交替拔扯,快如闪电,只三两下,两手已分别拔满。
再将双手秧苗一合,迅疾从“秧马”下面抽出一两根“秧草”,双手顺着秧苗一围,右手火速缠绕一圈,中指一钩,一个秧把就耲成捆扎完毕。
一手拿着秧把,在水中向身旁一划,一个个秧把有如部队的战士,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站立身后,向着耲秧人致以崇高的注目礼……
“耲秧”虽然是坐在“秧马”上进行,看起来相对比较轻松,但却有着另一种烦恼。
那就是由于晚上操作,蚊子和各种小飞虫特多,成群结队,铺天盖地。尤其是夏天夜晚的水田里,经过白天一天的高温炙烤,晚间相对凉快,蚊虫趁着清凉全体出动寻找食物,数量更多,它们闻到我们“耲秧”人们的汗臭和人血味,这正是它们所需要的“饕餮盛宴”。
于是,嘤嘤嗡嗡,“群魔乱舞”,有的扑打你的眼脸,有的叮咬你的脖子,有的啃噬你的胳膊,还有的撕扯你的小腿,而我们“耲秧”的双手沾满泥水又没法抓挠,只有不停地摆头和抖动身体,以此方法来驱赶蚊虫。
更有一种不知名却令人十分讨厌的大麻飞虫,密密麻麻,专门钻进头发里,叮咬着人的头皮,叫人瘙痒难忍,摇头也无法摆脱,不得不用沾满泥巴的双手,不时伸进头发里挠抓,弄得满头泥水,而头上的泥巴味和汗臭会招来更多飞虫更疯狂地撕咬,那滋味,太难受了,简直让人也要疯狂了一般……
插秧,是“双抢”中最后一个环节,相对于收割稻谷,应该说也是较为“轻松”的一个工种。然而,大凡亲身经历过的人,丝毫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
因为:一是高温高热。插秧时节正处于气温高、气压低、湿度大、风速小的伏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每天的气温都在38℃--40℃甚至以上,炎炎高温将秧田里的水烧得能煮熟鸡蛋,少说也有五六十度,当人们第一脚踩下时都烫得快速拔回,然后咬牙再次出脚下田,忍痛逼着让自己适应,之后也就成了“温水煮青蛙”……
在那种上烤下煮的环境里劳作,汗水将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无限循环,每个人的后背因流汗走盐而泛出一道道白色的半圆形汗印。
二是弯腰作业。人所共知,插秧虽不像挑担扛物那样重体力高强度的劳作,但它却是弯腰作业,且胳膊肘还不能支撑于膝盖上。
一只手拿一把秧苗,且要利用该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将秧苗分离成一小撮一小撮,另一只手再将分离出来的一小撮秧苗插进泥里,双手配合进行,插一撮秧苗要弯一次腰,点一次头。
保持这种姿势操作一下两下或者短时间尚可,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让人难受。而插秧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如此,天天如此,无异于挑战人的极限,真让人吃不消。
轻一点的身体反应是腰酸背痛,站立不直,重一点的则是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三是“车爬”(老家方言,意即蚂蟥)叮咬。老家的水田里有不少“车爬”,人们赤足光腿踏入水田插秧,经常会被“车爬”叮咬吸血。
一旦被它咬住,用手拉不仅拉不下来,反会越拉越紧,只有迅疾吐口唾沫于手心,再用有唾沫的手拍打,“车爬”才能脱落。
男人胆大还强些,发现此物叮咬,拍打两下,“车爬”掉下,只是在它叮咬之处,一行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和着腿上的泥水,顺着腿杆流到秧田里。
此种情况大家经历多了,也都见怪不怪了。而女人胆小,一旦被它叮咬,吓得大喊大叫……
“车爬”这种生物很特别,它的生命力尤其是再生能力特强,即使将它剁成几段,它不仅不死,反而是剁成几段,就又再生成几条。
那时候儿时的我们,就用树枝或者草杆等硬物,从它体内穿过,再将它翻过来,丢弃于田埂,让太阳暴晒,只有这样,才能将它消灭。
四是退步操作。插秧与其他劳动项目不同,它是退步操作。由于人们劳作习惯使然,退步操作总不是那么顺手,况且在泥水里插秧,退步会留下脚窝,一旦将秧苗插进脚窝里,秧苗就会因插栽不牢而飘起,那样就必须返工,这也须在插栽时随时注意。
当然,插秧的退步也与其他方面的“退步”截然不同,插秧的退步实则就是进步,后退便是前进。这就如后梁时期契此和尚的《插秧诗》所描述的那样:“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儿时老家经历的“双抢”,而今虽然已离我远去几十年了,即使在老家,“双抢”也已不复存在,但它却成为我一种难得的追忆,每当我回忆起那峥嵘岁月的一幕幕“艰辛”往事时,就恍如昨日刚刚发生的一样,仍然令我无比兴奋,无比激动……
而今,我要感谢儿时那段经历,在我几十年的人生艰苦跋涉中,每每遇到艰难困苦和身心俱疲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儿时在老家“双抢”时的情形,那种不怕苦累、勇于拼搏的精神,始终激励着我砥砺前行。
2019年9月6日于湖北襄阳
作者个性名片
作者: 彭春祥。网名:东南西北风,寓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之风。春日东风习习,酷夏熏风清清,金秋禾风细细,严冬朔风咧咧。因为有了风,四季才变化;因为有了风,世界更美妙。
东南西北风,一只热爱文字的“九头鸟”,已有几十万字散落“平媒”和“网媒”。他的文字朴实、深情、纯洁,尤以细腻见长。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愿自己的文字,给您带去春季东风一样的温暖,夏季南风一样的清凉,秋季西风一样的舒爽,冬季北风一样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