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是农家普通的黄米饭,田园风味,并非李白笔下的“跪进雕胡饭”。菜,是刚杀的一只鸡。在农家的招待里,这,已然很有诚意。就连陶渊明笔下桃花源里的人,看到外来人,都赶忙“设酒杀鸡做食”,这就是热情款待啊!鸡是小家禽,能打鸣,能下蛋,一般农家都会散养十几只鸡。自己舍不得吃,但是来了客人,杀一只鸡,就是一道特别丰盛的菜。这样的招待,诚意自然是有,但并没有那么隆重。隆重应该是“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可是普通农家,哪能置办这样的酒席呢?不过,也正是因为“鸡”和“黍”,才会让客人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开头一句,不华丽不奇特,但是真亲切,真醇厚,一种属于中国的田园风味扑面而来。
一路欣赏着风光,前去赴约。不知不觉,朋友的村庄已近在眼前。绿树把小村庄围了起来,家家桑梓,户户农荫。绿树的环绕让小村别有风味,自成一体。一列青山,就横在村庄背后,仿佛天然屏障,让小村子有了厚实的依托。这样的景象,不是桃花源,一点也不虚无缥缈,这就是唐玄宗天宝年间的农村,实实在在,但是又透着盛世的富足和快乐。写到这儿,猛然想起了《红楼梦》第十七回中,大观园刚刚落成,贾政带着宝玉一起参观,游赏到后来的稻香村,书中这样写——
“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这个地方,贾政特别喜欢,返璞归真,让他有了归隐之意。但宝玉不喜,因为这个村庄“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不自然,一看就是假的。不得不说,宝玉眼力太好了。大观园里的稻香村,不仅山是堆出来的,水是挖出来的,它自身承载的农村符号,也是做出来的。稻子,蔬菜,杏花,桑榆……堆砌了太多田园符号,反倒显得虚假。而“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没有一点多余的渲染和修饰,只是背后青山,村前绿树。但咱们梦想中的小山村,不就是这样幽静而安宁吗?
天暖了,窗子都打开了,隔窗望去,主人家的场院和菜园子尽收眼底。人虽然在屋里,但是心和眼,却可以自由飞翔在田野上。内外打通,意境一下子开阔起来,让人心旷神怡。看着场院和菜园子,话题自然就会转到庄稼上来。世道清明,人也勤快,加之老天眷顾,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吧!农家的生活,农家的快乐,让我们似乎身临其境。这,俨然渊明也!“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想当年,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官归去,每天过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生活。一般人都觉着痛苦,但是陶渊明自己觉着快乐。因为他终于可以不用在官场上迎来送往,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了。每天就和周围的农夫一起,谈谈庄稼的长势,是那么自然而踏实。不仅陶渊明如此,孟浩然也一样,他不是挂官归去,他是布衣终老。李白曾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从小到大,孟浩然一直以处士的身份生存在乡间。其实,孟浩然不是没有政治理想,生逢盛世,他也想为国效力,但“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世无知音,他又不愿巴结逢迎,所以最终还是回到湖北的鹿门山,过起了隐居生活。盛世隐居,想来不无寂寞之感吧!但是,看看眼前的青山绿树,亲手料理料理庄稼活儿,听听老朋友亲切的乡谈,孟浩然大概也觉着释然了。忘了挫折,淡了名利,甚至也抛却了隐居的孤独,生出了真正的喜悦感。
这,大概就是田园生活的吸引力,即“治愈力”吧!疲累困顿之时,不妨到大自然中走走,在山水中自我放逐,游山玩水,赏月看云。自然,是最有包容之心的存在。
2017.11.1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