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阳光明媚,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天气,树梢上的知了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大人们树荫下聚在一起摘菜聊天,等待做午饭,小一点的孩子们满头大汗的在院子里疯跑。
“谷宇,作业写完了吗?帮妈妈到小商店买袋盐回来!”说话的妇人眉眼弯弯。
旁边的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别让谷宇去了,这天怪热的,我家里有没拆的盐,给你一袋。等会我让晴晴送过去!”
“不用不用,孩子在家里写作业估计也累了,让他跑跑腿,歇歇脑子。”
另一位妇人唉声叹气的扔下手里的空心菜“唉!我家叶岚怎么办啊?期末考试班里倒数,要是你家晴晴一半用功,我也能省省心了!”
“我家晴晴那还是她爸管的严,小孩子没有自制力的,一下不看着都不行,明年初二了,他爸要调职离家远一点,就没有人管着她了,那还不撒开了玩啊!”
“我们家那臭小子,我都不稀得提他,再说我中饭都吃不下去了,每次考完回来,他爸都逮到一顿胖揍。再揍也没用,下次还敢。”
…………
妇人们的谈话还在继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短裤背心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几位摘菜的妇人做了个鬼脸,直直朝着对面的房子走去。
“丁晴,我妈让我去商店买盐,你要吃雪糕吗?我跑腿,你付钱。”
丁晴还没搭话,叶岚的头就从窗户里伸出来:“我要吃雪糕,草莓味的。”
“唉!我说叶岚,你在这干嘛?还真把丁晴家当你家了。”
“要你管?我今天还就睡她家了,你有意见?”
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少女丁晴,顶着圆圆的脸也露出了头:“我也吃草莓味的雪糕,上次你的作业还是我帮你做的呢,抵今天的雪糕钱了。”
“我好心问你们吃不吃,我辛苦跑腿,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快去,要不然我把你在学校打架的事告诉你爸妈。”
少年立马谄媚的立正敬礼:“好的,二位女士,你们要的草莓味雪糕马上到位。”
二位女士开心的捂嘴嬉笑。
谷宇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去商店的路上,嘴里碎碎念,发泄着对丁晴不讲义气的愤怒。
突然巷子里窜出一个人,一脚踹倒了谷宇的自行车。少年骂骂咧咧爬起来,发现踹他车的是前几天在学校被自己揍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隔壁班男生。后面还跟着两个高年级的混混。
对面男生脸上还有青紫,正正义凛然的看着他。
谷宇讥笑一声:“我说那谁?你不长记性啊!”
那男生一本正经的对着谷宇:“你考试作弊,我就有理由告诉老师,你还打我,这更是不对。快跟我道歉,我就不为难你。你要是还不认错,我哥可不答应。”后面一个人配合着晃了晃手里的折叠刀。
谷宇一脸的嘲弄:“自己打不过我,就喊帮手?我作弊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嘴?真不是爷们,要我道歉,门儿都没有!来!再打一架吧,不过你这么多人是不是以多欺少啊!”
对面少年挥了挥手,几个人一起把谷宇围了起来。
炎热的中午大家都躲在家里,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四位少年咆哮着纠缠在一起。谷宇上下翻飞,腿脚灵活,三个人竟然也没讨到便宜。
高年级少年哪里吃过这样的亏?顿时就怒了,后退一步打开了手里的折叠刀。
这时远处过来一个人大声对这几个少年呵斥:“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你!给我把刀放下,小小年纪不学好!谷宇,快回家去。”
几个少年一起愣住了,立刻停了手,谷宇留着鼻血回过头看清来人。胡乱的用手背擦了擦鼻子,蔫了吧唧的开口:“丁叔叔,我们……我们闹着玩的……”
几个少年异口同声的同意谷宇的建议。无非是怕闹大了家里大人知道,回去就不是一顿揍的事情了。估计要在家里关一个暑假,这个结果是谁也不能接受的。
谷宇对几个人摆摆手,扶起自行车买盐去了。另外几人也准备开溜,却被丁正国叫了回来。
当谷宇青着嘴从商店回来,就远远看见丁晴爸爸倒在血泊里,跟他打架的少年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带血的折叠刀,身体不受控制一样直抖。
“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他非要没收我的刀,还要送我回家,要给我爸打电话。不可能的,我会被我爸打死的。”
说完带着那把刀疯一样的跑开了,另外两位也吓得不知所措,各自逃窜。
谷宇扔掉手里的盐和雪糕,颤抖着帮忙捂着流血的刀口,忘记了哭泣,嘶声力竭大叫:“快来人啊!救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当大家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谷宇跪坐在地上,看着满手的血,一时间血水、汗水、泪水混在一起。
头顶的太阳炙烤着这个少年,把他肺里的空气灼的烫人。他不敢呼吸,不敢闭眼,脚边的雪糕已经融化成一摊粉色的粘稠液体。
远远的听见救护车的呼啸。意识里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只模糊的看见赶来的医生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些什么。
感觉到有人用力的掰开他紧抱着男人的手,顿时怀里一空,茫然无措的站起身来,紧跟着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踉跄的走了两步,一头栽了下去。
…………
病床上的男人皱了皱眉,仿佛做噩梦一样头部轻微的摇着,额头上的汗在慢慢聚集。
片刻过后呼的一下坐了起来,谷宇双手捂住头,脑袋要炸开了一样,已经好多年没有重复的噩梦再一次出现。
他摇晃着起身,想拔掉手上的输液针。想要出去透个气,病房里的空气仿佛二十年前那天中午一样灼热,烫的他快要窒息。
张颖推着治疗车进来的时候,谷宇正在拔手上的针,小丫头一个箭步过来把他按在病床上。
“这位大叔,你在做什么?老实待着不行吗?”
“丫头,我没事,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这里好闷。”谷宇咧开嘴没事人一样的笑着。
“你别说话,这次是你命大。那大货车及时转向,车头撞了旁边的绿化带,车尾扫了下你的车头,副驾驶都撞瘪了,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你是被安全气囊炸昏过去的,其他地方没有外伤,下次别买日本的车,气囊有问题早就报出来了,你还不换?”
谷宇抬手看了看左胳膊上一片红肿,锁骨下方也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这才意识到这都是安全气囊炸出来的。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凌晨四点差一刻,我快要吓死了,到医院检查急诊的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我没有通知你家里人,也……也没告诉晴姐。”
谷宇低着头一声不吭。张颖紧张的揪起衣服下摆,怕他突然爆发,不知如何应对。
“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让她们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声音小如蚊蝇。
谷宇点了点头,声音平静:“你说的对,我不想让她们知道。谢谢你!”
张颖不再说话,从治疗车上抓起消毒棉签,轻轻捧着谷宇的胳膊,一下一下轻轻的擦拭。仿佛那胳膊轻轻一碰就会碎一样。
男人一直低着头,眼神不经意的瞟向张颖的脚。却发现小丫头的鞋子湿哒哒的,诧异的抬眼,发现她裤腿也是湿的。
而且没有穿工作服,再向上看,丫头的头发也油油的贴在额头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谷宇微微皱眉,感到不解。这丫头就这样上夜班的吗?
张颖用余光感觉到谷宇正盯着她看,立刻放开他的胳膊,推着治疗车快步走出去。边走边掩饰内心的恐慌说:“你再睡一会吧,我去忙其他的事,有什么事叫我。明天一早警察要来录一下口供,你不能离开。”她不敢正视谷宇的眼睛。
谷宇还没说出心中的疑问,那边张颖早就开溜了。他晃了晃脑袋,把身子缩进被子里,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早上八点医护查房交班的时候,急诊的夜班医生跟白班的医生同时站在谷宇的床边,交代后事一样事无巨细。
交代完毕大家都出了观察室,昨晚夜班小护士又退回来打趣的问他。
“谷大少爷,你跟呼吸内科的张颖是什么关系?”
“朋友!”
“不单单是朋友吧?昨晚她跟救护车一起把你送来的时候,一身的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那哭的一个撕心裂肺,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爱人呢?”
“你是说昨天不是她值夜班?”谷宇想起凌晨看到张颖那浑身湿哒哒的衣服鞋袜,和那么清楚自己车子的被撞情况,说明她当时也在事故现场。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她是呼吸科的护士,怎么可能在我们急诊值夜班?你说笑吧你?”
谷宇低着头不再说话,表情变的凝重起来。小护士看他不说话又问了他一句:“你确定你们俩没有关系?我们医院好几个没有女朋友的小医生都跟我打听张颖呢。”
“哦,你去忙吧,我想去个厕所!”谷宇没有正面回答她。
小护士也不在意:“好吧,等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出来,确定没什么问题,估计你中午之前就可以离开医院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忽然又回头笑的很八卦:“张颖给你买的早饭放在床头柜上了。”
谷宇转头就看见了床头柜上的一次性包装袋,心里五味杂陈。犹豫了大概二十分钟,他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走到电梯门口,眼巴巴的看着中间的数字从十到一。
他要到呼吸科去找张颖,好像已经忘记了昨晚为什么又为谁出的车祸。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九楼,谷宇扶着墙边的扶手,偷偷往护士站里瞄,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张颖。
这丫头不在,去哪里了,既然买了早饭就说明她早上在医院。
摸摸口袋,却发现自己穿着病员服,手机没带在身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到护士站去问一问情况,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转头,两米开外,张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苍白,两人四目相对,仿佛这个女孩就在那里站了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