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以前就想写和你的故事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下笔。今天早上看到“花与母亲”这几个字时,我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你的样子。我震惊不已,因为我从未意识到,在我心中,你竟然像母亲一样存在着。你虽未生我养我,但是在你之后,再也没有人给我那么无私,那么纯粹的爱了。
大家都叫你“芍娃子”,无论大人小孩都这么叫,老家一般都用“芍”这个字形容人又傻又笨,而你出生就是个傻子。听老人们说,你妈生了好几个孩子,只有一个是健康的,其他都是傻子,而所有的傻子中只有你这一个傻子无灾无病的长大了,其他都夭折了。
我们是邻居,你和你的老母亲及外甥女住在我家隔壁。因为傻,你总被村里人指使着干各种辛苦的体力活,比如挑水、背柴啊等等。没有活干的时候你就到处去捡那些你觉得有用的垃圾,并把它们当做宝贝似的藏在你的床底下。你老母亲总骂你不该捡那些没用的东西,而你的外甥女一旦发现你的宝贝垃圾,就会全部扔在马路上,然后边骂你边对你拳打脚踢。我记得每次你挨打时,你总是用双手挡着头,边退着出门口,边说“不了,不了包”,意思是以后不会再捡了,但是隔天你就又开始捡了。你真的是傻,真的是打不怕呀。
当我在与你一墙之隔的小土屋里出生时,你好像已经40多岁了。还是每天穿着破坡烂烂的衣服,脏兮兮的,一股腐烂的垃圾的味道,让人不想靠近。但是我妈当时没有办法啊,我爸常年都在外面打工,直到过年才回来。奶奶又重男轻女根本顾不上我们这些孙女。外公死后,外婆也早已远嫁他乡。我妈一个人,不仅要照顾两岁多的姐姐和嗷嗷待哺的我,还要种好多好多地,根本力不从心。无奈之下,我妈就带着我姐去干农活,把我扔给你来带,让你抱着我到处跑。
你虽然傻,但是你对我是真的好啊。都说人长大了会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但是我到现在脑海中都会时常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你抱着我在马路上来回走,跟我咿咿呀呀的说话,拍着我的背“哦哦哦”的哄着我,别人逗我时你会皱眉生气,我哭的时候你会焦急的抱着我往我妈干农活的地里跑,很远就叫着说“饿,娃娃饿”。这些画面中的场景可能大部分都是我妈后来跟我说的,但是我能感受到我真的经历过这些,它们是那么鲜活的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
我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大概5岁多吧,我特别不喜欢你。那时我刚上学前班,每当我开心的和小伙伴们吵闹着、嬉笑着回家时,你总是老远就看着我笑,嘴咧的特别大,黑黑的牙齿一览无余。等我走到你家门前时,你就兴奋的大声嚷着对我说“娃回来啦”,对我嚷完还要对着我家的窗口嚷给我妈听,让她知道我回来了。每当这时,我的小伙伴们都会笑我,而我就会狠狠的瞪你一眼,然后气鼓鼓的冲回家,根本不理你。而与此同时周围的大人们也总开玩笑对我妈说“还好你们家娃没被芍娃子带傻”。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年幼的我觉得,跟你有关系的都是傻子。
于是后来我彻底不搭理你了,别的小孩还会戏弄你,而我只会躲的远远的,生怕别人把我和你扯到一起。有一次,我在河岸跟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的游戏时,你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朵小野花,傻兮兮的笑着要递给我。我瞟了一眼,有红色的花朵,黄色的花朵,更奇异的是其中一朵花上既有红色的花瓣又有黄色的花瓣。我从未见过这种花,我很好奇,很想要,我也知道你是在讨好我,但我依然扭头就走了,没有理你。
就这样,我一天天长大了,而在你的眼中我似乎还是那个小宝宝。你依然会在看见我时,老远就开心的嚷嚷;依然会在我妈打我时,焦急的朝我妈边摆着双手,边喊着说“不打包,不打娃包”;依然会帮我抱柴,帮我给玉米拔草。。。直到我上中学。
我上中学以后就极少在家了,好不容易放假,也是在家赶作业或看电视,很少出去玩,很少见到你。每次注意到你,都是你外甥女在大声的骂你,踢你,打你,因为你又去捡垃圾,又把自己、把家里弄得很脏很乱。我每次看了都有些心酸,但却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妈做的好吃的给你端点儿去,并祈祷你能聪明点,能吸取教训,别再捡垃圾了。我早就不讨厌你了,但也要开始过我自己的人生了。
听说你去世的消息是在在一个夏天的早上,人们说你是躺在福利院的床上离开的,福利院直接把你下葬了,没有一个亲人去送你一程,你妈早就去世了,你外甥女根本不管你。而那个时候我因为意外事故骨折正在家休养。我爸本想带我去看你,但最终却未能成行。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我爸和我一个坐轮椅一个拄拐杖,行动都不方便;也许是因为那天早上刚好没有找到人开车送我们去;也许是顾忌到你家人的看法吧。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如果真的想去看你,总会有办法的。可是那时候刚刚受挫的我心里眼里都只有我自己,看不到别人,看不到爱。我为此后悔不已。
你离开很久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看到了那朵既有红色花瓣又有黄色花瓣的花,它们在厕所旁随意的开着,看起来生命力很顽强的样子。但是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朵花的名字,就像我依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一样。如果一个人真正的死去,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那么没有名字的你应该永远都不会死去吧。
后记:其实我妈经常会因为当时把那么小的我丢给你而愧疚,觉得对不起我。她说她每次干完农活回家喂我水时,我总能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水,特别可怜。她总抱怨你太傻,不知道需要喂我水喝。但是我知道,你给我的爱,一点也不会比我妈少,因为你已倾你所有。我真心的感谢你,谢谢你像妈妈一样照顾我,谢谢你让我看到爱的样子。我衷心的为你祈祷,愿你在另个世界过得幸福,愿你有肉吃,不挨打,想捡多少宝贝就捡多少宝贝。